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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兒郎稚嫩的心

(2008-11-09 01:39:59) 下一個

        (小說)

  總記著兒子一歲多時的那件事。妻子在臥室裏恐怖地尖叫,我頭皮一麻,以為兒子出了什麽意外,忙衝到臥室一看,嗨,你說孩兒他媽瞎嚷嚷什麽呀?孩子不是好端端的嘛。不過胖小子確實有點兒“一塌糊塗”。晚上妻子剛剛給他洗完澡,讓兒子光著小身子在自己有欄杆的小床上裏爬著玩會兒,自己跑到廚房幹點什麽,就一轉眼的功夫,胖小子拉了泡屎,並立刻開始玩他生產的“泥巴”。

  那喊叫太可怕,近乎於淒厲。胖小子一下子嚇呆了,眼睛瞪得圓圓的,“哇”的一聲哭起來,兩個小胖胳膊往前一伸,要媽媽抱。妻子往前衝了兩步,看著那沾滿“泥巴”的、晃動的小胖手又連連後退,朝剛進屋的我連連大叫:“愣著幹什麽?你快看看該怎麽辦呀!”

  兒子嚎啕了,不明白以往的保護神--媽媽,如此凶惡起來,鬼哭狼嚎的,便用滿是“泥巴”的手捂著了臉,那情景真有些…可怖。可妻子的嗓門更高了,“哎喲,臭死啦!這可怎麽辦?怎麽辦呀?”

  “別嚇著咱們兒子。”我說著便幾步上來,一把將兒子抱起來,嘴裏“別怕,別怕”地安慰著,任他用滿是“泥巴”的胖臉貼在我胸前,糊滿“泥巴”的小手抱著我的脖子。下一步當然是去衛生間洗涮了。“哎喲,爺倆臭到一起去了!”妻子隨在我身後來擠了進來。

  過後兒子好幾天都跟我親,對他媽媽有點敬而遠之。妻子好不惱怒,說我是“裝好人,無情地奪取別人的勞動果實”。她當然勞苦功高,平日都是她帶孩子,咱是甩手掌櫃的。我笑笑,“你這是‘功虧一簣’。其實當時我隻是想別嚇著孩子。”對兒子來說,他媽媽當時那個樣子可以用“凶神惡煞”來形容。這形像與平日反差太大,兒子駭然了。“說真的,可別這麽嚇孩子。”我說。

  妻子不以為然,“照你那麽說,兒子玩兒屎是應該的?”

  “話不能這麽說。兒子不懂嘛。你不大喊大叫,他以後也不會見著自己的屎就忍不住玩兒一陣子。可你的喊叫讓咱們兒子害怕。而這種害怕可能會影響孩子的身心成長。”

  “喲,大心理學家嘛。”妻子有點兒生氣了。我“嘿嘿”笑著不做答,咱還真的有點怕老婆。不過說妻子不重視孩子心身健康確實冤枉她,人家確實很注意,但她隻是對孩子經得起挫折很注重。

  日後兒子學走路摔個馬趴,她從來都是鼓勵他自己爬起來,不像有的父母立刻使勁跺地給孩子“報仇”。所以我們兒子摔了跤往往不哭,自己爬起來;而有的孩子摔了就哭個沒完沒了,等著大人把他們抱起來。“就是不能慣孩子。”妻子總是這樣說。我當然很以往然,讚賞孩子他媽的觀點,像她這樣明事理的女人不多,但是……

  比方說吧,那次去公園玩兒,兒子大庭廣眾之下不跟我們走。孩兒他媽拉著我就走,不能慣著孩子嘛。可兒子非但不跟著我們,還站在原地示威般地大哭起來。這下妻子沒了主張。因為遊人們都停下來看,以為是個淘氣小子走丟了呢。我趕緊過去抱起兒子,妻子老大不高興,說“這是咱們的巨大失敗”。可我們在眾人麵前這麽讓兒子下不來台,他心裏怎麽受得了?妻子白我一眼,“這麽點兒小孩子懂什麽呀。有那麽嚴重嘛?”

  有,我沒好意思給她講實例,那是我幹的,後來覺得不對勁,挺後悔。

  結婚前我住個大雜院裏,鄰居小倆口總吵架,攪得我們家都沒個安寧,特別是夜裏,他們能對吵整整一夜,讓我睡不好覺。這二位,你罵我是“惡狼”,我罵你是“蠢豬”,一罵就一宿,就這兩詞兒,可到時候“惡狼”和“蠢豬”還真能和好如初。他們的吵與和好如同“雨季”、“旱季”一樣有序、必然。這讓我當時很是惱恨,於是他們兩歲的兒子成為我發泄怒氣的對象。在那個孩子坐著小車一個人在外邊時,我就狠狠地、長時間地瞪他,不時地齜牙咧嘴做鬼臉。怎麽,說這種惡作劇真無聊?嗨,我就是個俗人嘛。不過覺悟著這麽幹不對了,咱現在就見不得別人再這麽幹。

  那兩歲的男孩兒瘦瘦的,性格內向,有些孤僻。這恐怕與他父母成天吵嘴有關。他發現我死死地盯著他,並不斷地變幻著惡魔般的麵孔後,便有意地不看我,低著頭,心事重重的小老頭兒樣。哈,有效果!於是隻要有機會我就這麽幹。終於,“小老頭兒”忽然從小車裏站起來,手扶著小車,彎著腰呆呆著看著地,並不作聲。我分明看見他的座位上有攤他剛拉出來的屎。趕緊撤!跟著聽見他媽媽大喊:“咱們的兒子是不是有點傻呀?怎麽往小車裏拉屎。”

  咱當時就有些不是味兒,用“你們再沒完沒了地吵,就讓你們兒子大小便失禁”解氣沒用,更心虛。小孩子的心是能夠這麽傷害的嗎?你說我“假充聖人”?不瞞你說,我自幼在壓抑的環境中長大,對此確實敏感。可我也不能馬上衝過去對那倆口子賠禮道歉呀。那會更糟。他們準會想,“這位是精神病吧?”然而以後也沒機會做點兒什麽補償、補償了,因為我們搬了家。

  現在我有了孩子,反對寵愛是肯定的,但更多地想的是,別有意無意地傷那小小的、嫩嫩的心。孩子一天到晚得高興才對。他用蠟筆在牆上進行了大量“創造”,咱不能過去就責怪、打屁股,也別訓個沒完,“給你那麽多紙,為什麽還在牆上畫?”應該說:“爸爸跟你一起畫,看誰畫得好。”真得拿張紙跟孩子一起認真畫啊,別就光說說。他尿了炕不能譏笑,得說:“爸爸小的時候比你還能尿炕。”玩具不能給買得太多。他要是非跟你擰著,也不能發火,可以講些條件和兒子妥協,“你的‘軍費’開支也太高了,能不能下次再買?”反正得注意,得給孩子“台階”,讓他有麵子。最不能做的就是拿孩子撒氣。自己在外邊受了氣,回來看兒子不順眼,上來就是一巴掌。這太傷孩子的心。有時,兒子就是一根筋,死活不聽你的,那就讓他愚一回。到時候他會有記性。

  我這是嘴上說得好聽,其實事後諸葛亮的時候多。沒關係,記住一條,誠懇認錯。對誰?對孩子認錯!那還有沒用做家長的威信了?再說他就沒錯?這你就不對了。沒讓你做孩子的“神”,是人就會犯錯,與其死不認錯,端個家長架子,不如和孩子套近乎,認錯後更容易相互做朋友。“爸爸打你屁股不對,可你不能從陽台上往下撒土麵子呀。樓下曹奶奶的被子剛晾出去就髒了。”“訓你不對,可你也不能把飯裏的胡蘿卜都倒在門後麵去呀。”“爸爸向你認錯,不該讓你在廁所裏罰站。但你怎麽能把幼兒園小朋友的糖偷吃了呢?”“咱們都有錯,我也當著你的麵笑話李爺爺了。讓我們倆一起去到李爺爺那兒認錯,說也後不罵他‘老肚皮’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和兒子變著法兒的做朋友,我那小子也學著通情達理。妻子出國時兒子才三歲,我送他進全托幼兒園了(就是一個星期接一次)。剛去的時候兒子不太樂意。第二個星期一送去的時候,兒子忽然抱著我嚷嚷:“我不想上幼兒園了。”幼兒園老師一把接過孩子跟我說:“你快走,你快走。”覺得我兒子會驚天動地地大鬧一場。我哪能走呢?把兒子拉到一邊低聲說:“來的時候不是說好的嗎?你說你什麽都不怕,要學著做個聽話的好孩子。現在怎能說話不算話?聽老師的話,很快就到周末了,爸爸會來接你的。”

  我說這番話的時候真有些擔心,怕兒子不幹,哭鬧起來。沒想到他很認真地點點頭。那咱就走吧。回頭一看,兒子一臉嚴肅,還和我招手呢。當時我差點兒掉眼淚。

  第三個星期我又要哭一場。送孩子進幼兒園時,他見有個孩子在那兒哭,立刻主動上去說:“你哭也沒用呀。你哭,爸爸、媽媽也不會來接你。哭沒用,一點兒用都沒有,到時候他們就來了……”看得咱心頭一熱。

  可有一次上公共汽車我卻給兒子做個很壞的榜樣。那天從幼兒園回來很早,上公共汽車時正趕上一幫小學生也擠車,而且還是老師帶著。那位瘦小的女老師把著車門讓她的學生們先上,我抱個孩子當時就火了,破口大罵起來。咱滿嘴的髒字,用身子把那位女老師撞開擠上了車。後來那位女老師和小學生們也都上來了。小學生們都對我側目而視,女老師低著頭什麽話也沒說。這下我開始冒汗了。兒子呢?他在我懷裏不出聲。有人輕輕碰我,原來有人給我讓座。咱忽然來了句,“我到站了。”跟著就在下一站下了車。

  我當然是沒到站,但沒臉在那輛公共汽車上了。咱抱著兒子呆呆地站在街頭有些不知所措,想就剛才的事兒跟那女教師認個錯,可我已經下車了。那就跟孩子認個錯,卻又不知道怎麽解釋。兒子象小姑娘似的把臉貼在我的臉上,跟我多親呀!他不該把我剛才的行為視為“壯舉”吧?我抱著他親了又親,親了又親,像她媽媽那樣親他……

  現在看來,到美國後自己比在國內做得差勁。我也不知道是這麽搞的,你越大就越和你鬧氣。我和你媽剛來美國那幾年心情不好,像大多數從中國大陸來美國的人一樣,心理不那麽平衡,於是就拿你撒氣了。我今天必須承認這些,承認了心裏還能坦然些。因為你來美國第一天起就歡天喜地,我們很來氣。有時我們故意氣你,說我們馬上回中國了。你立刻就急了,“我不回去。要回,你們自己走吧。”你嚷道。

  “可你一個小孩子在美國怎麽生存?”我和你媽異口同聲。

  “給我一千塊,你們回去!”你說得斬釘截鐵。

  我們對你大嚷大叫,讓你進廁所罰站。你放聲大哭。竟有好事的美國鄰居報了警!當一個胖胖的白人老警察敲開門時,我們都傻了。他徑直朝你過去,“ARE YOU OK(你沒事吧)?”你眨著淚眼點點頭,“I AM OK。”

  “‘一千塊’的概念說明了我們這傻孩子的幼稚,對數量毫無概念;另外,他一下就懂得了美國的要素--錢的萬能,還知道讓美國大胖警察來保護自己的利益。”一到朋友聚會我們就把這個老掉牙的笑話搬出來活躍氣氛,還品頭品足的自以為是,也不知道你後來聽這話是多麽的不耐煩。直到有一天,你跟我們參加完朋友聚會後,直截了當地說“請以後再別出我的醜”。當時我和你媽麵麵相覷。現在也不知道你接受是否我們的道歉?

  後來你越來越不願意和我們“大人”在一起了。是的,我們沒完沒了地逼你學中文,希望你所以功課的成績都是A(優秀),讓你學鋼琴和小提琴等等。我們的理由隻有一個:不管你怎樣,別人仍然把你看成是中國人;一個他們從心底就蔑視的中國人。這一切都讓你很煩。但你都默默地遵從了我們。我和你媽都知道你內心的反抗,於是就說:“這都是為你好!”

  如今你上了大學,離開我們了。我們隻有隔三岔五地打電話才能聽到你的聲音。你總是說:“我好好的,你們放心。”我們知道你獨立性很強,比別的孩子有自製力,可我們隻有你這一個孩子!我們總是喋喋不休,“你的社交活動不要太多;你知道,你不是成績很好的學生。你隻有功課好才能補償美國社會對華人慣有的歧視。另外,別找美國女孩子做女朋友,她們沒真的……”電話那邊你總是耐心地聽,你很煩我們嗎?

  我和你媽現在守著四居室的大房子住。為什麽你去上大學了這房子裏就如此冷清?不怕你笑話,我和你媽每天晚上都在電視機前打瞌睡,她睡完了我睡,我睡完了她又睡,有時兩個人都睡過去,一醒,都快夜裏十二點了,於是無聲無息地上床睡覺,睡不著就說你小時候的事兒。

  在你高中畢業時我老想找機會和你好好談一次,當然是懇切地請你原諒爸爸以往的過錯,我也是人嘛,可你總借故推脫。有一天在飯桌上,你忽然說到剛來美國的日子。那時候我們都在美國北部的一個小小的大學城裏生活。冬天是下了大雪,周末時大人都領著孩子們都到山坡上滑雪橇。在你再三下請求下我陪你去了。我們的雪橇不怎麽樣,滑到半路上總翻,於是我趴在雪橇上,讓你騎我身上往下滑。我頭衝前,向兩側平伸雙臂掌握著方向,像飛機俯衝一樣滑下去。那速度可真快,你說那次開心極了,大喊大叫地歡呼、尖叫,覺得自己的爸爸是大英雄!因為別的家長沒有這麽冒險幹的。我們滑了一次又一次,從下午直到天黑。

  我聽你說著,心裏有些驚異。真想不到你對那件事情印象如此深刻,那時還不到五歲呀。其實我當時很勉強,平日工作、學習太緊張,我隻想在周末好好地睡一大覺。到了那地方每次往下滑心裏都有些不樂意,因為確實有些危險,撞到樹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另外,很多雪都從脖領子、袖口鑽進去,弄得內衣都濕透,渾身冰冷。可是看到你那麽高興也不好掃你的興。晚上我還悄悄地向你媽抱怨“今天給兒子當牛當馬”。

  “爸爸還是你的‘大英雄’嗎?”我試探著問。

  你沉吟片刻,“我並不認為世界上有什麽真正的英雄。可爸爸你現在依然是我的朋友啊。”

  咱當時什麽也說不出來,心裏有著激動。兒子,我謝謝你,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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