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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我好欺負

(2008-11-02 03:00:55) 下一個

        (小說)

         (一)

  我先生是“跳機”來美國的。其實這麽說也不確,“跳機”一般指的是客機過境美國,旅客在美國的機場設法混出去,然後在美國非法居留,打黑工掙錢。這種偷渡美國的方法早就不靈了,美國移民局了解到這種情況後,就狠狠地對有“跳機”旅客的飛機公司罰款,嚇得這些航空公司對過境美國的飛機嚴加防範,一到美國的飛機場,旅客要上廁所,身後都跟著個警察。我先生是公司派到美國培訓的。他早想好了,到了美國打聽到路子,人便無影無蹤,然後找個中國餐館呆下來,以後再慢慢地混。當然這是非法的,可誰不這麽幹?聽說人們管這也叫“跳機”。

  他出國開會之前對我什麽都沒講。培訓的那三個月期間時有信來,最後一封信便說出了他的打算:不打算回國了。讀到這封信,我緊張得渾身都麻木。他講,千萬別和別人說這事,更不要讓他所在的公司知道,等他混好了就把我們母子倆也辦到美國去。嗨,我就是一害怕和他所在的公司交代了他的信,誰也甭想再攔住他,早跑到紐約唐人街去了。他是多麽謹慎的人呀。但這“混好了就把我們母子倆也辦到美國去”誰敢相信?混好了還會要我們?可混不好我們更去不成美國。當時我真後悔當初嫁給了他。我是他的第多少個女朋友,咱也不清楚,但他也不是我第一個男朋友,彼此彼此。我長得就是個子矮點,別人都說如果個子高,身段好,準能當電影明星。雖說這是玩笑話,我五官非常漂亮是公認的。那時他是名牌大學畢業,在上海有名的大廠子裏當工程師,我僅僅是個中專生,畢業後在當技工。他交了那麽多女朋友為什麽就和我結婚了呢?我為什麽一見鍾情呢?拿著他這封信時真是心亂如麻。不說這些了。

  先生所在工廠裏從來沒人到家裏來調查過,大概這種事司空見慣吧。可我總覺得他們應該來一次,總也不來,這種隱隱的提心吊膽讓人緊張。漸漸的,心情也就平靜了。可我們娘倆怎麽辦?我不到三十,女兒才三歲。他在美國屬於非法移民,什麽時候能有身份,然後再來給我們辦到美國去?再說他也可以在美國找女人呀!一個大男人在美國孤孤單單,不找女人就得是聖人了。

  這一分開就是七年。幾次我都想和先生分手了,和我好的男人也不是沒有,挺像樣的,可我一直下不了決心。“六四”後,那時的美國總統布什公布了保護中國留學生、學者的法令,規定凡是在1990年四月十一日前到美國的中國人都在受保護之列,我先生這一下就不是非法居留美國了。他高興極了,不斷寫信來,讓我們母女倆別著急,等他綠卡一到手立刻就辦我們。誰不想去美國呀!可這一等就是五、六年。其實有了合法身份可以回來看我們,可他不敢,按理說他可是“叛逃”呀!回來萬一給抓走怎麽辦?信上他總這麽講,我也覺得還是穩妥為好。可我知道有像他這樣“叛逃”的人回來探親的,根本沒事。看來他在美國是沒找到合適的,我們母女倆是他墊底的。一想到這些我就氣,哼,你如果說不要我們了,我馬上和別人結婚,人家比你像樣多啦。我給先生寫信時總是試探,大意當然是:如果你碰到合適的女人就提出離婚,別有任何顧慮,我不會怪你的。可越這麽寫,他就越信誓旦旦地說“他決不是見利忘義、惟利是圖的小人”。真讓人有些無可奈何。

  “人家”是誰?剛才說了,“和我好的男人”嘛。隻要我說“我和丈夫離婚了”,他們立刻就得向我求婚。不是“他”,是“他們”。你看清了沒有?很多人追呢。一個女人的魅力可不僅僅是漂亮。你得用心計來控製這些眼睛直勾勾的男人。你問我是否一個人感到很孤單?有些,但這不是我和這些饞貓似的男人們來往的主要原因。老實告訴你,我對那方麵的欲望很淡,但我得用這些男人,生活中不光光是力氣活需要男人幹。咱就是很有手段,哄得男人們暈頭轉向。你問都是些什麽手段,是不是得發生肉體關係?別那麽刨根問底好不好?請尊重一個女人的隱私權。我隻告訴你一點,我極能控製自己,那方麵欲望很淡也是一大優勢。控製了自己才能控製別人。那些年我學會應酬,抽煙喝酒也行,我的男朋友們個個有用場。

  後來?後來我就和十歲的女兒來美國了。當然是先生拿到了綠卡,然後給我們辦的移民。

          (二)

  剛來時真是後悔極了,休息了兩天,時差還沒倒過來,馬上就到一家台灣人開的電器組裝廠幹活,經常加班,一幹就到晚上九、十點鍾,累極了,在國內從來沒幹過這樣的苦活,好不容易周末有了點時間,立刻就隨先生學開車。命苦。我家先生在我來之前已經找好了這個活。他很仔細,麵麵俱到,非常地會為人處世。哼,他過去的女朋友結婚都會邀請他參加婚禮。那天我和先生本想去去就走,咱本來就一肚子不舒服嘛。可我那位和新娘子竟聊個沒完沒了。我心裏這個氣,“該走了。”過去輕輕說一聲,笑笑,轉身就往外走。見先生趕緊賠笑跟著,眼淚這才沒流出來。人家新郎、新娘竟送到門口,又是說個不停。看吧,這就是我先生。

  我們娘倆來美國如何生活他早安排好了。那時我們還住公寓,女兒上學由一同去的中國鄰居的孩子照顧一下,其實有校車用不著擔心。我上班的公司離家就五英裏,來回搭一位中國同事的車。他叫老秦,就住在我們家附近。當然,先生是給他錢的,我看見他們來回推讓,最終先生硬是把錢塞給老秦。“人情債欠不得。”先生說。哼,我就不這麽認為。如果別人認為你有用,巴不得獻殷勤呢。
  
  先生在個小電話安裝公司幹活,每天開著車東奔西走、早出晚歸,很是辛苦。他沒去學電腦,說是不湊那熱鬧,既然沒趕在頭裏就別跟在後麵瞎起哄,美國就是這樣,過不了幾年電腦業就得熱過了頭。不過那時他看來有些後悔,因為搞電腦的人掙得太多了。

  我沒什麽好選擇的,英文不會,專業沒有,車子也不會開,隻能掙著每小時七美元的工資,成天加班。發工資的時候會高興一下,一張支票顯示著你幹了兩個禮拜的結果,別管那數字有多麽可憐,那可是錢呀!那一時刻能把一肚子的委屈和忍耐忘掉。

  活忙起來,生產線上真是緊張,大家還暗中較勁。老秦在我下家,他皺著眉,撇著嘴,躬著蝦米腰盡量地加快著速度,一副受刑的樣子。在國內他可是工程師,雖說退休了,可反聘回去還是個人物呀。他女兒給他辦了移民,現在他在這裏幹著“藍領”怎麽想?我的上家是阿香,她是個來自台灣的中年婦女,短粗、健壯,手腳飛快。她在給我顏色,經常使用些小詭計,讓我這裏的產品都堆起來,然後再假惺惺地來幫忙,這樣就好證明“大陸人都是笨蛋”。她丈夫老洪是生產線上的工頭,夫婦倆一唱一和,好像這生產線是他們家的似的。

  什麽“好像”,生產線就是這倆口子的“夫妻店”!過去在台灣就是做小買賣的,這一套幹得習慣極了。他們想幹嘛就幹嘛,對大陸人尤其刻薄,“共匪、共匪”總在嘴邊掛著,驕橫之極,聽多了都偏頭痛。“共匪”?有本事反攻大陸去!被共產黨打敗了就和我們大陸來的小百姓發威風?可咱現在是人在屋簷下,怎敢不低頭。還真得忍氣吞聲啊,不然這倆口子能把你欺負死。你看老秦,現在就已經被他們“擺平”了,屁都不敢放了。人家看你不順眼,往胖彼得那裏遞一句話,馬上就“走路(解雇)”。看這裏活累呀,到時候你不小心點還幹不成了呢。

  胖彼得是他們的幹爸爸。他是生產部門的總管,也是台灣來的,不知為什麽是個單身,人家都說他是同性戀。他和老洪夫婦的關係真的不一般,吃喝不分家。現在你明白我剛來美國時為什麽後悔了吧。到了這個公司就隻有受氣的份了,人家台灣人上上下下串通一氣,想怎麽捏拿你就怎麽捏拿。如果實在受不了這氣,你可以不幹。可我不幹又上哪去掙錢呢?

  我想請個假也受到幹涉,真的生了病也懷疑你背著他們偷偷摸摸幹別的事情。阿香甚至連我和別人說話都管。我是他們的奴隸呀!你還千萬別把不樂意的表情露出來,老秦就是例子。他現在就是老老實實悶頭幹活也不行,每天挨整,動不動就被罵成“共(產黨)幹(部)”。怎麽辦?想法和他們搞好關係唄;不但和老洪夫婦,胖彼得那裏更要搞好關係。生存嘛。

  怎麽搞好關係?說好話唄。要藝術點,不能亂恭維,得說到人家心坎上。這他們才愛聽。見到阿香穿件好衣服立刻就得說“真漂亮啊,合身,哪裏買的”。千萬別把“再打扮也是老母豬”的譏諷露出來。這話回家去罵、去解氣。聽她說自己和兒子怎麽嘔氣,就要無限同情的樣子,安慰、勸解,甚至和她一起著急,要阿香“千萬當心別氣壞了身體”。當然這心裏恨不得她氣死才好呢。老洪總是就喋喋不休自己的懷才不遇。這時你就要洗耳恭聽,跟著一起感歎。另外,對他在生產線上的每一個行動都要交口稱讚。除此之外,要經常做點好吃的帶來讓他們“嚐個鮮”,陪阿香逛商店更是少不了的,等等。嗨,不多說了,反正這套我是得心應手。

  其實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要和老洪夫婦成為“知心朋友”還得參與。在我去那裏幹了半年活的時候,新來個大陸的老牛到生產線。那家夥在國內是個幹部子弟,老婆來美國辦到了綠卡,他也就跟著來了。他幹活又懶又粗,動不動就背個手站著罵罵咧咧,說到美國受罪來了。嘿,誰也沒請你來。這才是“共幹”呢。沒幾天他就被老洪夫婦整得一塌糊塗。那些日子老洪、阿香在一起時便商量著如何修理老牛這個“共匪”。他們談論這事時並不避諱我,這時我就得證明和他倆是一條心的,跟著一起痛罵老牛。他也欠罵,倒不是他幹活有多偷懶,是“共幹”,而是他敢當眾挖苦我瘦小,是“小耗子”。有一次他竟敢罵我,滿嘴三字經。他這是侮辱我!當時這眼淚就下來了。老洪正好在場,立刻過去,“老牛,你必須道歉!這麽大人了,罵個女人家也不害臊嗎?”你以為老牛會轉身就走,說一聲“我不幹了”。沒有。他真的來道歉,“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一個勁地陪笑臉。他這種人就是欠“擺平”,賤!而且就得一天到晚敲打著才會老實。哼,我讓老洪夫婦修理他,經常跟他們說老牛幹活如何偷懶就行。

  還有那個小嶽,他也是個台灣來的移民。老洪夫婦不知為什麽很恨這個台灣來的二流子。“快四十歲了還沒找到老婆,從來沒個正經職業,就會偷東西……看我怎麽收拾他。”老洪總這麽咬牙切齒。他也確實和老牛懶得不相上下。其實小嶽對我相當客氣,從來沒得罪過我。可誰讓老洪夫婦要修理他呢。難道我還能替小嶽說好話?我就是沉默,那開“夫妻店”的兩個家夥也得懷疑我。沒辦法,你要和老洪夫婦搞好關係就得跟著一起“擺平”小嶽。這就是我講的參與。老秦呢?一樣,也得“擺平”,生產線上除了老洪夫婦誰都一樣,“擺平”。你是說我溜須拍馬,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和老洪夫婦狼狽為奸?最好別這麽指責。我的目的隻是要和工頭搞好關係,至於他們修理誰是他們的事。你委屈,說無緣無故地挨了整?那是你沒能耐,不會生存。

  胖彼得那裏也得下功夫。很簡單,送東西唄,奉承唄。當然,都要幹在點子上,要投其所好。老實講,送他那些好煙、好酒我都心疼,可你得裝著很不在乎地說“是托朋友從國內買的,沒稅,所以便宜”。這套在國內還不是司空見慣。怎麽?說我講這些如同嚼蠟的東西真俗?別跟我這裏清高、假正經。

           (三)

  就這麽一晃好幾年。後來我先生自己開公司了,還是安裝電話,不過就他一個人幹。原來那家小公司工錢不低,但他一心一意地要自己幹。“早算好了,自己幹掙得更多。當然,自己幹就得辛苦。”確實,他非常地賣力,活忙的時候更是早出晚歸。不過沒什麽活的時候他馬上唉聲歎氣,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我也緊張呀。我掙那點錢哪夠養家的呀,再說我們剛剛買了房子。一到周末,先生就說:“得好
好放鬆、放鬆。”吃館子唄,附近的飯館都吃遍了。完了就逛店買衣服。家裏買了新車、大屏幕電視、像樣的家具,屋裏擺得還氣派。

  先生在訴說著他的雄心壯誌,他要雇人幹活,“買賣有的是!”他要我辭去工廠的活。這可不行,我在那裏幹活可以買全家人的醫療保險。另外,有些想法我也不能告訴他。萬一因為分手了,我起碼還有份工作。嚇你一跳?我這麽講是有根據的。我們娘倆剛來時,有一陣子他總發低燒,身體消瘦得利害。他很是驚慌,到醫院檢查了,連是否是HIV陽性都查了。當然最後什麽也沒查出來,病也慢慢地好了。他心裏要是沒鬼怎麽去查是否染上了艾滋病?我們娘倆不在美國時他不定幹了些什麽呢。你要說那時他一個大男人在美國長期熬著,幹點出格的事也是正常的,可他現在就那麽規矩?他一個人在外邊整天跑,泡了妞你也不知道呀。我現在是又懷疑他,又怕真的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還有,我說了,對那事我興趣很淡。原來在國內,先生為了能和我幹那事常常求我,可現在他很紳士。我剛表示出不太情願,他就算了。男人都饞貓似的,多半有什麽人能滿足他。你說能不讓人緊張嗎?

  有時先生在周末也去加班。我就在家裏不停地打掃房間。每間屋子的邊邊角角我都要收拾一番。三間臥室、起居室、廚房、地下室和車庫,掃了又掃,擦了又擦,一定要弄得個井井有條。房子裏弄完再整理前後院子,把草坪上的每一棵雜草都連根拔起來。洗衣服,再烘乾、燙平。廚房更得清洗,刷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就是細細地、長時間地做飯。先生幹活回來一看就說我有潔癖,而且是到了美國才有的。“你為什麽總怕我收拾房間?”我盯著他的眼睛,想發現些什麽和過去不一樣的地方。先生一笑,“我隻是說,你好不容易有兩天休息,還幹的這麽辛苦。房間裏過得去就行了,別老沒完沒了地幹,把自己累壞了。”說完,他拿份“世界日報”倒在沙發裏看,或打開電視找體育台和脫口秀看,不再理我。

  他這不是成心氣人嘛!我開始摔摔打打,讓廚房的鍋碗都發出聲音。最終,先生大喝一聲:“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進了臥室一聲不響地躺在床上嘔氣。唉,我這真是自作自受。男人是看不住的,得想辦法,得想辦法呀。女兒呢?一個人躲在房間裏打電話呢。想起這丫頭我心情很更壞。剛來時她是個非常聽我話的孩子,學習很努力,在學校裏成績很快就名列前茅,她是老師的寵兒,說起她就眉開眼笑。先生給她找了鋼琴老師,開始半小時20美元,兩年後長到30美元。這算便宜的。我們常帶她去參加各種比賽,彈得不好,先生就吹胡子瞪眼,得了獎就全家人到外邊吃一頓,眉開眼笑。說這些幹嘛?那個華人家庭不這樣。問題是女兒變了,不聽我的話了;當然,更不聽她爸爸的話。

  她開始沒完沒了地給同學打電話。英文好了嘛,交往的同學就多了。起初我們還送她去中文學校,後來女兒不願意去也就算了,學了半天連在國內學的都忘了。也是,學中文幹什麽?反正以後得呆在美國。我暗中希望她最終給我找個洋女婿。不是我崇洋媚外,在美國的華人子女找洋人結婚的多了,老老實實的美國白人也願意找華人。可女兒現在變得很瘋,聽那種很吵鬧的音樂,染了頭發和指甲,問她哪裏來的錢?說是在學校幫美國同學輔導功課掙的。可她現在的功課已經不是很好了。“那也比美國同學好!”女兒衝著我嚷,樣子凶巴巴。她這是心虛,我能看不出來嘛。我隻是想弄清楚她到底從那裏弄到的錢。她不會告訴我的,什麽都不會跟我講的。

  女兒一到周末常有同學家裏的派對(PARTY),下午開車把她送去,夜裏過了12點才來電話叫去接。想著她和一幫美國孩子瞎胡鬧,我和先生真是坐立不安。說她應該早點回來,女兒就“大家都剛散嘛”來這麽一句,說我們瞎擔心。剛來美國時多好呀,女兒下了課總在家裏幫著我做飯。那時到了下午我在工廠休息時打電話回去,她就在電話裏甜甜地用上海話說:“媽媽,我在做甜點,還炒了一盤雞絲。”一聽女兒乖乖地呆在家裏,我這一顆心就定下來。那時先生對此不甚滿意,總說女兒太老實,以後在美國吃不開。不知他現在怎麽想?

           (四)

  工廠裏也發生了變化。老洪夫婦的靠山胖彼得忽然辭職回台灣幹去了。新任命的生產主管是西蒙,當然也是台灣人,過去是產品開放部門的頭,對生產很在行。不過他原來和胖彼得不和,所以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洪的工頭給撤了,調來原來產品開放部門的戴維當工頭。“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沒什麽新鮮的。你是不是要看我的笑話,說過去巴結了半天老洪夫婦和胖彼得都白搭了,現在一下子“改朝換代”了。錯了。對付老洪夫婦、胖彼得那套是不得已而為之。老實講,我對老洪夫婦再好,他們也沒給我過什麽好處,巴不得老洪滾蛋呢。

  新工頭戴維也是從台灣來的,他父母過去是上海人,所以他聽得懂上海話。他過去和老洪在工作上搞得很僵。那時老洪仗著胖彼得根本不把戴維放在眼裏,他們的關係可想而知。我該怎麽辦?你猜對了,和戴維和西蒙搞好關係。戴維憋足了勁要狠狠地整老洪夫婦,我得給他的勁頭鼓得足足的,一有空我就向他訴說老洪夫婦過去在生產線上的橫行霸道,告訴他這兩個家夥是如何、如何欺負我的,告訴他老秦、老牛和小嶽他們是怎樣的沒骨頭,被“擺平”了連屁都不敢放了,由著老洪倆口子逞凶。就是當著老洪的麵我也敢用上海話告訴戴維,“(老洪是個)下流胎。”

  “好,惡有惡報。”戴維咬牙切齒。老洪夫婦立刻被放在生產線最累的位置上,每天幹得汗流浹背。老牛、小嶽現在變了臉,動不動對老洪粗聲粗氣、惡語相加。可老洪這人乖巧,笑一笑,一聲不響地悶頭幹活。阿香受不了了,這個潑婦高聲和老牛對罵,又和過來調解的戴維大吵特吵。戴維立刻到西蒙那裏告狀。我以為阿香這回得被解雇了,沒想到第二天她被西蒙調到倉庫幹活。為這件事戴維生了很長時間悶氣。我安慰他道:“哼,這個老母豬!西蒙早晚把她解雇了,隻是現在不是時機。”“你怎麽知道?”戴維問。我說是西蒙悄悄告訴我的。其實沒那麽回事,可話說到那地步也隻好這麽講。

  沒幾天老洪便辭職而去。戴維很是不解氣,“這家夥,正準備好好收拾他呢。跑了。”我也在邊上惡罵老洪是個王八蛋。確實得好好地整這家夥,我送了老洪夫婦多少東西呀!這還不算陪阿香上街買東西花的時間,逢年過節請他們吃飯。

  老洪走了,來了個阿王。跟老牛一樣,妻子先來美國混到了綠卡,他也就從大陸移民來了。看來這人也沒什麽能耐。他估計四十多歲,其貌不揚,在國內過去是個下鄉青年,後來是個機關小幹部。一說到來美國就一口一個“沒辦法”,好像不是為了家庭根本不想來美國似的。嘿嘿,我還這麽說呢。誰不想來美國過好日子?

  阿王風趣,一開始就引起我的注意。他肯幹活。確實,他跟老牛、小嶽他們不一樣,見活就幹,從不計較,不過性子暴。竟為幹活的事差點和老牛打架。看他那高聲叫罵的樣子也真少見,挺可怕的。為此他和老牛、小嶽關係一開始就緊張,但和老秦還可以。休息的時候他愛說笑話,男人們圍在一起前仰後合地笑,連老牛和小嶽也湊過去樂得嘴都閉不上。但一見我們女的過去,阿王就不說了。老牛打著哈哈,“我們男人的葷笑話不是給你們女人家聽的。”看看阿王臉上掛著一絲笑容低頭不語,也隻好走開了。

  我跟戴維說,咱們得把阿王拉過來。到時候你生產線上管起來事來,他可是個左膀右臂,老牛、小嶽他們就更得聽你的。戴維馬上點頭稱是,“我知道,我知道。他這個人不錯。”現在戴維什麽都聽我的。我可不是要控製他啊,我現在和戴維是好朋友了,當然要給他出好主意。告訴你說吧,女人就是比男人在很多方麵敏感,同時又很有辦法。
  
  阿王好接近,也善聊,而且什麽都聊,跟太太鬧別扭的事經他一說真是逗死人。我不由自主地說到和自己先生的一些矛盾,不知道為什麽,我們還說到了那事。他一點不避諱,意思是那事在夫妻感情中非常重要,雙方能情投意合、配合默契是很難得的,跟著就講他們夫婦在那事上的感情變化,逗得我直笑。我不認為他和我說那事有什麽圖謀,我們都是過來人,朋友之間說說沒什麽。我跟阿王講,戴維很看得上他,“隻要你能聽戴維的,前途無量。”他“嘿嘿”一笑,“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打工掙錢。什麽前途不前途的……”下麵沒話了。再跟他說老牛、小嶽他們不是東西,人很懶,心眼也不正,並舉了很多事例,他還是“嘿嘿”一笑。我說得多了,他就說:“我知道這些。但我並不認為他們有多少心眼兒。就算他們很壞,可我到這兒不是為交朋友的,他們好不好和我沒什麽關係。”他這話讓我非常不快。

  阿王和戴維關係越來越好了,可就是不太理會我。你能體會出來,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這心裏真有些酸溜溜。要不是我,戴維能那麽快信任你阿王嘛。慢著,讓我好好想一下,啊哈,我明白了,你阿王跟我們根本就不是一條心!我得去提醒戴維,要他留神心懷叵測的阿王。“他現在什麽都管,你看出來了嗎?別的部門來到生產線,先找阿王。他這是想當生產線的頭呀。”我這一句話就讓戴維臉上沒了笑容。

  久而久之,戴維漸漸變了臉,他和阿王之間的關係冷淡下來。戴維到各個部門都講,以後到生產線上有事得找他。阿王也跑去一本正經地講,“有事先和我們的頭兒戴維講,別一到那兒就先和我說。”哼,晚了,戴維不會再信任你了。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我當然得裝成全然不知的樣子。我還得到老牛、小嶽那裏去揭穿阿王的詭計。不過話說回來了,我做得過份了些。可誰讓阿王看不起我!

  這回阿王可失寵了。老牛和小嶽趁機在幹活時存心在和阿王著別扭,故意整他。戴維見著也不管。這時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麽就跳個不停。但我裝著什麽也沒聽見似的,看看你阿王會說什麽。奇怪地是他什麽都不說,偶爾歎口氣。為什麽他不跳起來罵老牛和小嶽?哼,被“擺平”了唄。他這人鬼,知道戴維不會替他說話。

  戴維經常帶些吃的給生產線上的人們吃。我和老牛、小嶽幾個也都帶東西來大家分享。可阿王從來不帶。於是大家就一起罵阿王“摳門”。戴維這時總說,你們都聽我的,別讓阿王鑽空子。到時候我就讓西蒙把他解雇了。聽了這話,我心裏多少有了些解恨的感覺。以後大家聚餐也把阿王排斥在外了。

  我看到阿王有時也到西蒙那裏去長談。告狀去了吧?不怕你。戴維和西蒙是什麽關係,都是台灣人又是要好的朋友。你能告下來嗎?你阿王還有把柄在我手裏捏著呢。你在跟我一個人聊天時說了多少下流話,你這是勾引我。不過生產線上老秦他們幾個還是和阿王挺好的,別的部門的人都和阿王有說有笑。我得想辦法告訴他們,阿王不是好東西。哎,這老牛和小嶽也不識時務,幹活還是那麽一塌糊塗。

           (五)

  可天有不測風雲,那天早上西蒙來了個驚人的宣布,戴維重新調到產品開發部門,生產線工頭由阿王取而代之。我渾身先冰涼、麻木,跟著又燥熱、出汗。怎麽回事?我怎麽事先一點不知道?中午休息吃飯時,戴維簡單地說昨天下班西蒙找他談了,跟著就是沉默,看來他不想多說。過了一陣他又講,現在開始找工作,找到了就走,在這裏幹不下去了。看得出,他也感到很突然,心情壞透了。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麽我和戴維後來請西蒙吃飯他從來都是推脫。原來……

  那我怎麽辦?老牛和小嶽他們都嚷嚷著讓阿王請客。他笑笑,“好,我請客,不過我不想上館子吃一頓,約好哪個周末到我家來聚聚,我給你們來點兒炸醬麵、涼拌黃瓜,大家聊聊天怎麽樣?你們都說我‘摳門’,也不能讓你們‘冤枉’了呀。”“又侃,又侃!”老牛沒皮沒臉地亂嚷。“好!說好了,到你家PARTY(聚會)去,到時候咱們好好喝點兒。”別人也跟著嘻嘻哈哈。阿王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看我一眼。

  接下來的那些日子裏,最讓我失落的還是工廠裏那些女人譏諷的眼光:看吧,挑撥離間者也有今天。有人給我傳過話來,說她們講,我是當著一個人講另一個人的壞話,用他人的隱私(人家未必認為是隱私)去套另一個人的隱私,極其無聊。其實女人誰不這樣?我剛到工廠時她們可沒少給我氣受。看著我孤苦伶仃一個人被老洪夫婦欺負得夠嗆還得陪笑臉,嘴上就說“你可真倒黴”,可心裏挺幸災樂禍,有時也跟著踩上幾腳。可後來她們認為我和戴維、西蒙關係好就來巴結。現在又開始肆無忌憚地說我的閑話。世態炎涼,世態炎涼。

  前兩天老牛又對我說下流話,那簡直是調戲!我隻能到到西蒙那裏告狀,說這事時我都哭了,他說找老牛談談,可後來就不了了之。哼,我送他的那些酒和香煙算喂狼了。嗨,那點東西人家也根本沒放在眼裏,當初不就是為了聯絡感情嘛。沒想到,真的沒想到。阿王這小子太詭詐了,他是怎麽把西蒙給拉過去的?

  我想了一夜,馬上再和阿王搞好關係?沒用,現在看來他這人心裏什麽都明白,我幹的一切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還怎麽搞好關係?再說西蒙信任阿王,他也不會對我有好印象的。現在我才知道他對我的印象早就不好了。看來我隻能不幹了,辭職!

  早上的時候我和先生說了要辭職的事。他先是有些詫異,“怎麽一下子想通了?出了什麽事情?”我跟他說阿王當了工頭後自己太受氣的事。他看了看表說,“我先去幹活了,晚上回來再聽你講。”出門有說一句,“辭職算了,你掙那點錢真算不上一回事。我現在有很多PAPER WORK(文書工作)要幹,雇個秘書還不如你辭職回來幹呢。”

  辭職的原因當然是先生開公司需要秘書。西蒙聽我說完馬上同意了。來到生產線我宣布了這件事,並用餘光看著邊上的阿王。“QUIT(辭職)讓我真開心。來美國六年了,也就今天覺得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再不用夾著尾巴做人,回家自己當老板去。”就得這麽說,就是不能讓那些家夥看我的笑話。阿王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並不說話。他可真能氣人,一臉蔑視的神情。我還想說點什麽,可當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既然是辭職,按慣例大家得請我吃頓飯。戴維去張羅,回來跟我說,阿王和西蒙那天晚上有事不能來。我就知道阿王不會來,可西蒙竟然也不給麵子!

  那天晚上在飯館吃飯時,老秦忽然說:“阿王來了。”“他不會來的。”我嘴上這麽說,也趕緊往門口看。我真的希望他來吃飯送別?老秦跟著又說“我看見他在窗戶那兒閃了一下”,一本正經的樣子。他這是揶揄我。可惡,真可惡,這麽唯唯諾諾的人現在也嘲弄我。真是倒黴到家了!

  倒黴到家了,倒黴到家了!

  女兒找美國男孩交朋友,懷孕打了胎。我們雙方家長為此還單獨見了麵。那家是一戶猶太人,歲數也不小了。男的挺個肚子還禿頂,不住地說SORRY,我隻能聽懂這個詞。女的一直板個臉不說話。我不斷地看著臉色陰沉的先生,他也不說話。過後,先生告訴我,那個男孩子的父母強調,打胎的錢應該由他們出。他們說幸虧知道得早,晚了不能打胎,孩子生下來麻煩就大了。他們希望雙方家長要特別注意,別讓這兩個孩子再來往,也不希望我們把這件事張揚出去。“這也對呀,可你看起來好像很不高興。”我說。“他們根本看不起咱們!”先生忽然惱怒起來,臉漲得紅紅的,青筋暴跳。“跟你說不清楚,你什麽都不懂!”

  我聽了他的訓斥心裏像針紮似的,但沒發作。先生跟我更疏遠了,這回真的發現他有外遇。對方是個台灣來的離婚女人,我還見過。咱哪點比她差?!我先生真是瞎了眼,怎麽會看上她?我也瞎了眼,怎麽會嫁給我先生這種人?真的快氣瘋了。請別問我是如何發現先生有外遇的,再說這事我就要得精神病。我辭職不幹,回家給先生當秘書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多少能看著他點。對,看著不是辦法,可不看著更糟。嗨,睜隻眼閉隻眼吧。不過我告訴你,如果先生做得太過份,真把我逼急了,咱也不好惹,鬧你個天翻地覆,別以為我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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