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褲難

　　　　　　　　（隨筆）

　　本人個兒矮，不到一米六五，姑娘們講話：全殘，幾乎是“小生三十五”時才被“垂青”。太太顯然是社會的安定因素，最大的成就是挽救了我。您想呀，我盡管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家夥，不會因為找不到媳婦兒鋌而走險，但久而久之人格會被扭曲，精神也會不正常。哎呀，太太哪兒都好，為人處事落落大方，一到家中就笑聲震天，嗓門兒大得揭房頂，不在家的時候，家裏都能成“孤兒院”，冷冷清清；到時候我都得故意弄出點聲響來。我太愛老婆了，一輩子離不開她，人老珠黃更得守在一起，可我無法擺脫買褲子的尷尬，縫紉廠從來不想想世界上還有矮子，褲子總做得那麽長。這算什麽呀？叫太太把褲子裁短了縫好不就行了？哎喲，你不知道，她什麽都肯幹，就是不愛管針頭線腦的事。

　　不瞞您說，買褲子一直困擾著我。“師傅（八十年代對售貨員的尊稱），給拿條二尺九的褲子。”我是怯生生。那邊瞟一眼，“最短三尺。”要不然就說：“兒童部那邊有短的。”當時我就要冒汗，像阿Ｑ一樣的冒汗，好像已經知道對方在譏笑“矬地炮”。那時我總是到裁縫那兒定做褲子。

　　剛到美國來是貧困戶，日子長了衣服褲子總得買。那時正是“一分錢掰成兩半，攥出澱粉，勾芡太平洋”的時候，真舍不得花那錢。一日朋友告知，附近教堂內在賣舊衣物。去了一看才知道，都是教友們捐贈的。教堂再把這些衣物放在幾間房間裏賣，價格難以想像地便宜。一雙半新的鞋兩塊錢，一條很不錯的褲子三塊錢，大喜過望！不過你得慢慢地挑選，那裏可沒有統一的型號。咳，我不過就是想買平時打工的牛仔褲嘛，長短合適，肥瘦適當就行了。可就這最簡單的條件卻成了最難達到的要求。那些男士的褲子都多老長！美國人比中國人的個頭兒就高，我又是個矮個。看看，那些褲子我一穿都長了半尺。沒辦法，挽起來穿吧。忽然，我注意到有一個地方掛的褲子都短，而且絕對不是兒童穿的。正要高興起來，又看見一塊牌子上寫到“女士”二字，原來都是女褲。天！怎麽能穿女人衣服？當年諸葛亮激司馬懿出戰，就送女人衣服以示侮辱。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穿個女褲，別人八成得認為見著個性變態者。可是這牛仔女褲和男褲到底有多大區別呢？不就是短些，褲腰長些嘛。而且我穿著又那麽合適。好吧，天知、地知、我知（你並不知道），買了，穿著打工去。

　　以後是一個逐步“脫貧”的過程。現在買衣服當然是上大路貨商店，可仍買不到合適褲子。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矮胖子，腰圍已從二尺三逼近三尺，褲長雷打不動－－仍是二尺九。最終我是否會變成個“正方形”？不敢多想，但每次去商店必要到賣褲子的地方多轉兩圈，看不到自己合適的褲子就納悶：為什麽美國這麽歧視矮個，不給我們這樣的人做褲子？鄙人這麽想是有道理的，美國有多少南美人的後裔，這些混血的印地安人的個頭兒都不高，他們的腿大概不會比我長。可我們都得買很長的褲子。大概衣廠的經理們認為矮個買長褲子好處多多，裁下那截褲腿可以有很多別的用途。匪夷所思。

　　其實賣褲子的地方有特體服裝，不過我長得不夠“合格”。腰圍三尺三，褲長二尺九。我要變成那架式，樣子一定像個超級玩具熊。你說世界到底有多少“超級玩具熊”？可美國衣廠的經理們已動了惻隱之心，專門為這些“熊”們製作了褲子，長久地擺在貨架上，無“熊”問津。這不是逼著我也朝這方麵發展嗎？哼，我說美國的超級胖子怎麽越來越多，有人鼓勵，專門為他們做褲子。哎，挖苦兩句得啦，咱還得買長褲子挽起來穿。

　　可妻子就能買到合適的褲子。她說在超級市場（Ｋ－ＭＡＲＴ）裏有為小個子婦女準備的衣服。這地方專門標著Ｐｅｔｉｔｅ（小個子女人的）。嘿，你看美國呀，大胖子子們的衣服想到了，小個子女人的衣服也想到了，就是想不起我們這些個矮的倒黴鬼。其實，妻子在中國人中並不是小個，但與美國人比確實矮了些。她比我矮點兒有限。一天早上，我匆忙中穿了她的牛仔褲，咦，竟是正好！這麽說……

　　我去買Ｐｅｔｉｔｅ褲子了，很快找到適合我穿的型號，可這心裏真有些忐忑不安，總覺得周圍有好奇的目光。咳，隻當是給妻子買褲子吧。看，又阿Ｑ上了。穿女人褲子到底有多可怕？而況隻是條牛仔褲。過去女褲都是側麵開口，現在牛仔褲不都是一律前麵開口？二、三十年代美國婦女還都穿裙子呢。美國的婦女們越來越解放，追求個性的表現。我穿條女褲還怕得罪觀眾？自己不總聲稱，不以別人的喜怒哀樂為自己的行為準則嘛。你要是看出我美不勝收地穿了一條女褲，並譏笑之，那是你的事。我並不因為你的議論就真的變成某種怪僻者，說不定矮個穿女褲還會變成一種時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