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心願

　　　　　　　　（紀實）
　　　　　　　　
　　在公司中國同事們的聚會上，一個胖胖的小夥子坐在我邊上。他是在台灣的總公司工作，派到我們這個分公司出差一個星期，正好趕上這次聚會。不知是過於靦腆還是初來咋到，他一直在悶頭吃喝。

　　“先生貴姓？”我已經喝得有些醺醺然。

　　“免貴姓劉。嘿嘿嘿。”他憨笑著，看著自己兩手的油花花和一條雞腿，有點不好意思。“好好吃啊。我真是…真是太愛吃東西了。”

　　還“免貴姓劉”？台灣也會有人這麽說話？“真是太愛吃東西了”，這種誠實讓我不由地笑起來。“到美國來，吃住還適應吧？有沒有打算到什麽地方玩一玩？”我隨口說著。

　　“不啦！趕緊回家陪媽媽。我爸爸過世後她一直很難過。嘿嘿。”

　　“你爸爸那時有多大年紀了？”看，我真是喝多了，什麽都問。

　　“過世那年七十五歲，突然發心髒病就過去了。媽媽簡直受不了。媽媽比爸爸小二十幾歲，可總覺得爸爸會活得很長、很長…可他一下就走了，到現在快兩年了。”

　　“怎麽會差這麽多歲呢？”你看我真不知好歹。

　　“他在台灣年紀很大了，一直沒有個家，嘿嘿嘿。他在軍隊裏是士官長。嘿嘿。”

　　啊，我明白了。小劉先生的父親是１９４９年隨國民黨軍隊敗退台灣的一名士兵。他是那一百多萬軍人中間最普通的一個。我在與台灣來的同事中聽到很多有關他們的故事。年複一年的茫然等待著，反攻大陸無望，年紀也越來越大，很多人都沒有結婚，一直留在部隊裏，成為脾氣最大，讓軍官們最頭疼的一群。這些老兵沒什麽文化，始終也得不到提升，由於當兵時間長，津貼就多，於是被稱美其名曰為“士官長”。聽說他們常常以虐待新兵為樂，總是給軍官學校畢業的下級軍官們難堪，找不到老婆就嫖妓、酗酒等等。或早或晚他們總要離開軍隊，在台灣被稱為“榮民”。跟著我又聽到老“榮民”被騙的故事。退伍下來會有一筆不菲的退伍費，於是用這筆錢結婚。可成家立業的日子沒兩天，女人就卷走了全部錢財無影無蹤。

　　但小劉先生講述自己的父親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個故事。他說父親退伍成為“榮民”後就一直沒有去工作。

　　“那在家幹什麽呢？不難受嗎？”

　　“他說自己除了會打仗不會幹別的，再說他也沒有文化，找不到什麽像樣的工作。我媽媽出去工作，他在家裏帶我和弟弟。不管怎麽說，他還有退伍費。”

　　“後來呢？”

　　“噢，大陸可以去探親的時候，他回老家去探親。他回去過兩次，都是一個人回去的。他說河南西部那個地方是山區，很窮、很苦。他說媽媽是台灣省籍人，我們兄弟倆都還小，不會對那個地方有興趣的。現在我很後悔，我也該去看看爸爸出生的那個地方。”小劉先生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我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在…在老家。我們現在還有通信。”

　　“什麽？！你父親…他在大陸…他過去在大陸有家？”我有些吃驚，但又覺得情理之中。“他探親回來都說了些什麽？”

　　“沒有，他很少講。後來…後來他就生病了。”

　　我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麽好，轉個話題吧。“現在台灣的日子好過，大陸生活不如台灣，特別是像你爸爸老家那種山區。所以‘台獨’……”

　　“不！不！我是中國人！到什麽時候我都是中國人。爸爸在世的時候總說我們是中國人。真的、真的。”

　　我聽著當時眼睛就潮濕了，淚就下來了。確實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