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
本文寫於六年以前，現在貼出來是為了捍衛美國精神。
********************************************
女兒所在中學裏針對“９１１”事件安排了學生講演。前三個學生是一個白人，一個黑人和一個韓國裔。他們的觀點大致相同，強烈譴責了卑鄙的恐怖分子的無恥行徑，堅決支持美國政府無情的反恐怖行動。在分析奉行恐怖主義的穆斯林極端主義者的心理時，一致認為“９１１”恐怖主義襲擊，是落後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信徒嫉妒先進的美國文化所至。他們的講演雖然慷慨陳辭，但台下的中學生和家長們似乎並沒有認真聽，一片“嗡嗡”的小聲聊天的聲音。當然，講演完畢會報以熱烈的掌聲。
第四個上台的是一個八年級（相當於中國的初二）的女孩兒，她來自埃及，卻不是穆斯林，而是出身於一個基督教家庭。她開始時同樣譴責了恐怖分子的卑鄙無恥，但後麵的話漸漸引起台下人們的注意。她說事後有跡象表明，“９１１”造成的無辜傷亡沒有人們預料的那麽多。“……這是怎麽回事呢？那天早上，很多在世貿大廈工作的、平時從來不遲到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偶然原因遲到了。有一些在那兒的會議也因什麽緣故取消或推遲了。當大樓被飛機撞了之後，眾多樓內的人都有秩序地撤退了。等等、等等，這一切都說明了什麽？我感到是一種安排，冥冥中有神－－也就是上帝，用其超自然的力量安排了這一切。對我來說，這是某種啟示，來自上蒼的啟示。災難降臨了，但並非毀滅。這恐怕是我們反省的時候了。我們美國人應該想想，在什麽地方做得不對……”
當這個埃及來的孩子講演完畢，台下已鴉雀無聲。她分明是暗示美國政府的對外政策應該反省嘛。“９１１”以後，在美國媒體一邊倒地要求反恐怖的聲浪中，這種聲音有些與眾不同了，特別她還是一個來自穆斯林國家的孩子，盡管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真替這個女孩子捏把汗，膽子也太大！俗話說“別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咱們外國人……怎麽，這是美國！允許言論自由，公眾場合理智地表達一下個人看法有什麽不敢的？再說她講得不對？她講的不是你的想法嗎？你在自己家裏嚷嚷得比他激烈多了。慷慨激昂、痛心疾首，罵美國政府霸權主義行徑的對外政策，痛惜美國百姓的無辜死傷。嘿嘿，是的，但我隻敢在家裏說，“美國充滿著自由的空氣”多少有一種宣傳的味道，現實生活中有時不是那麽回事。每當我在家裏暴跳如雷了一陣，把美國總統小布什罵個狗血噴頭後，一定會囑咐女兒“到學校別把爸爸說的話傳出去，小心美國同學找你的岔兒。這個話題太敏感了。在美國，中國人更得夾著尾巴做人”。
太謹小慎微？可不幸被我言中了。台下兩個坐在後排的學生家長憤憤地小聲－－其實周圍的人都聽得到－－指責這個埃及孩子，認為她胡說八道、顛倒黑白，說是“美國人應該想想，在什麽地方做得不對”，實際上是暗示恐怖分子有理由喪盡天良等等，用詞相當尖刻、粗魯。這是兩個白人中年婦女，一臉不可一世的勁頭，永遠絕對正確的神情，兩眼噴著“正義”的怒火，非常的“美國”。她們要這個孩子“閉嘴”。
心在咚咚地跳，血在往頭上湧，我真想過去向這兩位婦女正色道：夫人，您沒這個權利不讓這個孩子說話！我在會場裏想找到那個消失在人群中的埃及孩子，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孩子，你做得對，我佩服你！同時也羞愧自己的懦夫行為。平常口口聲聲最欣賞美國自由、平等的民主精神，對於“９１１”事件有自己的觀點，為什麽連在公開場合闡明個人觀點的這點勇氣都沒有？這符合美國精神嗎？既然熱愛民主製度，也認為美國以往的對外政策有失誤的地方，為什麽不敢大聲疾呼？這也是為了美國，同時也是為了我個人的利益嘛。或許我的觀點不對，或不全對，但毫無顧忌地講出來是應該的。如果以後事實證明我錯了，改正自己的看法就是了。人無完人。美國曆屆決策者們不都是在不斷修正美國的對內、對外政策的嘛。
當然，那兩位婦女完全有理由認為她們的觀點是對的，最符合美國精神。那就理直氣壯地闡明個人觀點吧。可她們不能讓別人“閉嘴”，各種不同觀點的人都有權利發出自己的聲音。
近來看了《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紀思道（Ｎｉｃｈｏｌａｓ Ｄ．Ｋｒｉｓｔｏｆ）的文章。他看到恐怖分子襲擊美國後，部份中國人在互聯網上發表幸災樂禍的言論。他並不認為這些網民可以代表中國的主流，許多中國人都對襲擊感到震驚，來自中國民間的慰問和對受害者的現金捐款大量湧進美國駐北京大使館。江澤民和中國其它領導人立即起草慰問電，發到華盛頓。但他仍擔憂中國正在快速增長的極端狹隘的民族主義。
紀思道先生明了民族主義在中國是有很深的根源的，中華民族在過去的２００年裏飽受帝國主義的蹂躪。但這種蓬勃興起的、怨恨的、挑釁性民族主義的高漲是一種風險。當年亞洲，民族主義同經濟繁榮結合起來的日本導致半個亞洲遭到入侵，最終使自己的國家毀滅。這樣的例子還有德國。美國政府也利用民族主義和自己的強大進行了西班牙－美國戰爭。這些都是慘痛的教訓。在中東，伊朗、沙特阿拉伯、巴基斯坦的極端主義穆斯林一直在宣揚不容忍和仇恨，當我們對此有所認識時已付出了高昂的代價，“９１１”恐怖主義襲擊事件已經發生了。
紀思道先生的話，我以為很對。過去的日本標榜種族優秀，大肆侵略周邊亞洲國家，光抗日戰爭中，中國人就有一千萬人生靈塗炭。納粹德國更令人發指，希特勒宣揚日爾曼種族優越，煽動德國人民對猶太民族的仇視，瘋狂屠殺猶太人。這兩個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是多麽狂妄呀！大和民族和日爾曼民族目空一切了，達到了權力的頂峰了。然而結局是什麽呢？很快跌入災難的深淵，日本和德國在戰爭中成為廢墟。
我很欽佩紀思道先生提到美西戰爭－－完全是民族狂熱而掀起的那場戰爭。作為一個美國人有著如此理智的反省，真是難能可貴，體現出真正的美國精神。根據他的話，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剛才提到的那兩個白人婦女所表現的就是自以為是，可以說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緒，這與真正的美國精神背道而馳。她們應該懂得，美國之所以有今天的強大，就是因為美國精神不斷地發揚光大。這種精神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不斷地修正不可避免的失誤；就是在事實麵前集思廣益，接受相對正確的東西；就是ＮＥＶＥＲ ＳＡＹ ＮＥＶＥＲ（決不要說決不）。
現在我要大聲說：對講演會上前三個孩子的說法也不能完全讚同。“落後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信徒嫉妒先進的美國文化”隻是“９１１”事件的部份原因。現在第三世界窮國的人們，特別是年輕人，是很欣賞著美國文化的。可為什麽他們卻反過來痛恨美國呢？！電視中大家應該注意到，巴勒斯坦的年輕人們身穿牛仔褲，Ｔ恤衫（美國人的典型服裝），卻是那麽憤怒地燒著美國的國旗。每個美國人都該想想這是為什麽？請我們每一個人都好好想想。一個八年級的埃及來的女孩子都會認真地去想，有真正美國精神的人們不應該失去自己應有的判斷力。
在這裏我隻想問一個問題：如果認為美國精神在現實生活中隻是美國政客們標榜的口號，那等待美國的是什麽？
０４／２００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