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星期日大清早女兒就爬起來忙活。周末從未見過她主動起床,而且還是起得這麽早。廚房裏“乒乓”亂響。“幹什麽哪?”我有些好奇。“做個蛋糕。”女兒頭也不抬,從冰箱、櫃子裏往外掏東西,雞蛋、麵粉、黃油、白糖等等,放了一地。“又是誰過生日?”我想起來她做過幾次不成功的蛋糕,給自己和別的女友過生日。“前幾天一直跟你說,我們要進行一次義賣。你怎麽還亂問呀?和你說什麽都跟沒聽見似的。”女兒很是不耐煩。想起來了,她是跟我說過這事,為“9.11”無辜死難者捐些錢。慚愧,我竟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
這個星期日是鎮圖書館舉辦的的文化節。在這一年一度的日子裏,鎮子上各個種族、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們聚在圖書館前的空場上,載歌載舞地慶祝一番。這場合會有小販們來湊熱鬧,賣什麽的都有,食品居多。今年發生了“9.11”慘劇還慶祝?是不是有點沒心沒肺呀?哎!話不能這麽講。沒人不對恐怖主義的卑鄙、殘忍的自殺攻擊憤恨,沒人不對世貿大廈的倒塌痛心疾首,沒人不對“9.11”無辜死難者寄予深深的同情;但生活還在繼續,活著的人應該讓生活更美好,死者地下有知也會瞑目。這不,鎮子上的文化節如期舉行。
女兒開始查閱她做蛋糕的配方。那是從圖書館借來的、厚厚的一本書,上麵的做各種糕點的配方有好幾百。她從廚房的各個櫃廚裏拿出了各種各樣的鍋碗瓢盆,又統統擺在地上。廚房頓時沒有了立錐之地。“桌子是幹什麽用的?”我大叫。女兒瞟我一眼,根本不理。得,我也別和她置氣。要生氣早氣死了。咱哪,呆在起居室裏看熱鬧,打開電腦“爬格子”。
忙忙活活的幾個鍾頭過去了,她顯然不太成功。蛋糕好像沒發起來,但已經有點烤過了頭。做好的奶油鋪到蛋糕上就慢慢地化掉,她在按配方調製時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聞起來很香嘛。”我不能再嘲笑女兒,看得出已有點沮喪。她猶豫了一下,把蛋糕放到一個精致的大盤子裏,圖書館就在我們住地方對麵,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她自己端著蛋糕出了門。廚房裏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鍋碗瓢盆和麵糊糊。這當然都不是她的事了。
她不是一個人去賣。學校裏有個“年輕人協會”的組織,這個協會的同學們常在老師的帶領下,在周末組織些公益活動,女兒是成員之一,積極得不得了。這次義賣當然是“年輕人協會”組織的。對她的熱心參與我有點不知如何是好。記得自己上小學、初中時,班上總有幾個女生特別積極要求“進步”,像是在演戲,到現在我都搖頭歎息。怎麽,兩者有什麽可比性?嗯,說不清。但從另一角度講,我是中國家長,會不自覺地把孩子的學習成績看得很重,而況她的成績確實很不穩定。在義務勞動上不能化太多的時間。可我怎能阻止女兒參加於社會有益的活動呢?她要在這個社會中索取,又怎能不積極投入呢?我不是口口聲聲要女兒有愛心嗎?
午後,圖書館空場上的文化節進入高潮,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我也信步而去,順便看看“年輕人協會”的買賣做得如何。真不妙,他們的攤上仍堆滿了孩子們自製的糕點,看來鮮有人問津。明知如此,我還不合時宜地過去問:“買賣怎麽樣?”女兒白了我一眼,沒說話,把頭扭到一邊;另一位印度姑娘向我做了一個很難堪的表情。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女兒講:“下午三點半就得回家。你已經從早上玩兒到現在了……”“什麽玩兒,什麽玩兒?我是在玩兒嗎?”她站起來嚷。我趕緊逃走。
我回到家裏繼續看書,但無法集中精力。三點半過去了,四點半過去了,五點半了。過文化節的人們已漸漸散去,女兒還是不見蹤影。哎,決定再去叫她回來。剛出門,就見女兒興衝衝跑回來,“我們一共賣了一千零八塊,一千零八塊!後來人們都來買吃的東西。我們賣得可快了!”她晃晃拿回來的盤子。“我的沒有都賣光,還剩三塊。”真的,十二塊蛋糕買了九塊。“多少錢一塊?”我有些好奇。“兩個QUARTER(五十美分)。”謔,獅子張大口。商店裏做得蛋糕比她做的好得多,一塊錢買六個。女兒看出了我的不以為然。“買的人都說好吃。再說我們是義賣呀!”是呀,是呀,忽然我想起來什麽似的大叫:“快去做你的功課!要認真。做完了功課彈琴,你現在彈得時間越來越少了。幾乎一天啦,就是在外邊瘋。”我板著臉。
看著女兒歡快地答應著跑進自己的房間,歎口氣,“你要是不讓她今天去義賣,恐怕她什麽事也幹不下去。”是不是給自己找台階下的自我安慰?為什麽我的自嘲越來越多?前幾天他們“年輕人協會”下午活動,說是紮什麽稻草人,各個中學進行比賽。是不是“萬聖節”快到了,孩子們要弄些嚇人道怪的東西?不得而知。女兒下午就被“年輕人協會”的負責老師接走了。這種事讓我有些焦慮,不斷地打電話詢問什麽時候回來,直到晚上九點才被老師送回來。見她匆匆忙忙地做家庭作業,我好像已經看到女兒的成績不如人意,心情久久地不得排解。可是第二天,縣政府有關部門宣布女兒所在的“年輕人協會”做的稻草人得了冠軍,並有獎金若幹。女兒得意之極,聲稱那稻草人是根據她的設計製作的。
她還真有點藝術上的天賦,新澤西州報紙副刊上還有女兒為有關文章畫的插圖。那件事在學校裏引起了小小的轟動。校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女兒為學校爭了光,出了專門的海報,貼得校園裏哪兒都是,一時間女兒成了新聞人物。為此女兒還得了五十美元的稿費。我以為她會精心地攢起來,沒想到過了沒幾天,她就和自己的好朋友一家人去紐約大都會劇場看戲,把那點稿費花了。自己花心血掙的錢也花得這麽大方?太瀟灑了吧!女兒趕忙解釋,那天晚上青少年的票價減半。“減半也得二、三十美元。”“我又不是天天去大都會劇場。再說了,這是我掙的錢,我願意和好朋友在一起樂一樂。”你聽聽,這是什麽生活態度?還沒真正獨立走上社會,還沒開始自己養活自己,消費觀點已和老爸、老媽截然不同,整個一個享樂主義!我和你媽剛來美國時,天天洋白菜、雞腿,一吃好幾年。就是現在,我們買東西也是撿便宜的買,在減價的時候買,錢要盡量地節省。“可錢省下來幹什麽?錢是幹什麽用的?”女兒並沒有質問我們,但眼神分明是這個意思。這個……
到美國這麽多年一直忙忙碌碌的算是什麽呢?奮鬥?現在的日子似乎比剛來時安穩了些,人也漸漸老了。在校園時好像和美國人接觸還多一些,一旦找到工作反而回到中國人的圈子裏,似乎更難融合在美國社會中。到美國前,我們已是有年輪的樹,“移植”到新大陸“傷筋動骨”得不輕,活是能活,就是不能像適合“水土”的美國人那樣恣意生長,到時候還總自覺不自覺地拿出在中國的那一套評判周圍的一切,頑固地拒絕吸收新大陸的“營養”。我們現在長得有些“歪瓜裂棗”。可我們的孩子們卻不同。他們來時是“小樹苗”,或者乾脆就降生在“水土”與中國截然不同的美國。他們完全能適應這塊土地,能在這裏生長、成才,能長成參天大樹。既然如此,我們也就別總戴著“中國眼鏡”,對他們有著那麽多看不慣,那麽多莫名的焦慮。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