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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頗”戰“黃忠”

(2008-09-26 01:31:50) 下一個

           (紀實小說)

  誰也甭打算問出他多大年紀,無論怎麽轉彎抹角,旁敲側擊,縱有千條妙計,人家就是有著一定之規:“嘿嘿嘿”一笑。意思是你休想打聽到。他是誰?這個……說真名真姓不好,就讓我們叫他“廉頗”吧。也確實是老將廉頗那把年紀了,稀疏的頭發經常染,用的是一種特殊的染發劑,頭發染過後不顯得特別黑,看起來不像染過。但是你仔細一看,能見到頭發根新長出的頭發全是白的。“廉頗”很瘦,可別當麵說他“有錢難買老來瘦”啊,人家不愛聽“老”字。他保養得也不錯,臉上摺子不多,老人斑幾乎看不出來,不過染過的眉毛特長。他在咳嗽時顯現老態,非常深度的,咳完了要喘好一會兒。如果你拿他當一個七十多歲的人看待,“廉頗”還是很硬朗的,腰板也是挺得直直的嘛。

  可人們幹嗎非要打聽他的歲數呢?人家就是不願意讓你們知道嘛。明擺著,這把年紀還能幹著這份工作不容易,就怕公司讓他退休,你們還沒完沒了地打探。嗨,中國人嘛,就好打聽這些。

  不過“黃忠”從不跟大家討論“廉頗”的年齡。猩猩相惜?嗯-,倒不如說是同命相連。應該是同病相憐呀!哎,我的意思是他們都將近七十,都麵臨著“勸退”的命運。“黃忠”和“廉頗”一樣,絕對不容別人打聽他的歲數。

  “黃忠”的體態是另一種類型,高大、微胖,從寬寬的肩可以斷定年輕時是多麽結實的一條漢子,但現在可以用老態龍鍾形容他。他的頭發和“廉頗”彼此彼此,隻是“黃忠”染得很黑。這一點上還是“廉頗”聰明一點。“黃忠”稀疏、細軟的“黑發”倒在亮光光的天靈蓋上,好像是畫在頭上似的。另外“黃忠”與“廉頗”相比顯得老,滿臉、胳膊上都是老人斑,皮膚也鬆弛得很利害。但“黃忠”很有力氣,四十幾磅重的箱子扛起就走。“廉頗”就不靈了,麻杆兒一樣的胳膊腿,勉強扛起箱子,人們就毛骨悚然,那柴火腰看著要斷!不過一年前“黃忠”做了心髒搭橋手術,此後他也不敢再逞強,幹什麽活都小心翼翼。

  其實他那個心髒搭橋手術也可以不做。醫生給他檢查身體時認為他心髒冠狀動脈血流不暢,如果及早進行手術要比拖上幾年以後要有效得多。美國心外科手術很先進,成功率不必擔心,可如果調整飲食結構,進行些保守治療,這個大手術不做是否也可以達到良好的效果呢?“黃忠”相信了醫生的話:進行手術後可以保證很多年心髒不會出現類似問題。手術後,盡管大夫認為“黃忠”身體恢複極快(從這一點上也讓人們懷疑手術的必要性),可“黃忠”本著中國人的看法,認為“元氣大傷”。他嘴上不講,憂心忡忡。

  哎呀,他們為什麽不肯退休呢?按他倆現在的年齡都能名正言順地領到社會保險金啦,何苦力不從心地幹活?“在家裏閑著沒事幹可怎麽熬!”兩位老人都這麽異口同聲,好想自己就是受累的腦袋牲口命似的。當然打趣的人們背後講,“他倆還以為自己能萬壽無疆呢,知道嗎?如果70歲以後再領社會保險金會更多。”嗯,如果他倆真是這麽想的確實很愚,用簡單的算術算一下就一目了然,越早領社會保險越上算。是的,早領社會保險看起來每月領得錢少,可誰能長生不老呢?真要等到躺在床上起不來,病病歪歪在去領社會保險?那還有什麽意思。不過沒準“廉頗”、“黃忠”真是怕沒事幹的人。

  “廉頗”是鰥夫,老伴兒去世有幾年了。該續個後老伴兒呀。他也這麽說,而且還得要個“皮膚有彈性的”,因為他說自己還行呢。什麽叫“還行”?大笑,男人們相互擠眉弄眼,樂不可支。“廉頗”糊塗,不是他不該說,而是選擇錯了聽眾,“黃忠”最喜歡就此嘲笑“廉頗”,不過他被發現特別愛收藏女人的裸體照片。這回輪到“廉頗”立刻跳起來,“牙磣,假正經!他老婆還活著呢。過去他在香港時就逛妓院。”

  聽你這口氣,兩位老將好像每天都在“龍虎鬥”?是的,老得快要沒鱗的“龍”和毛快脫落光了的“虎”每天都在明爭暗鬥,爭奪倉庫工頭兒的位置,越來越激烈!他倆都是五十多歲由香港前後腳來美國的,屬於親屬移民。在香港時並不相互認識,“廉頗”是一名卡車司機,“黃忠”經營著個小小的西藥店。來美國不久他們就來到這個公司幹活,成為同事,並且一幹就是十來年。當然目前“黃忠”是“廉頗”的上司,他代理倉庫部門的工頭兒,不過幹了幾年還是代理。“廉頗”老大的不服氣,“黃忠”越是代理,“廉頗”就越不服氣。

  一個小工頭兒的位置有什麽可爭的呢?你不知道,公司規定,工頭兒以上的位置,每年要給3000美元的補貼。才3000塊呀,如果你在一個藥廠裏當普通技術員,一年的正常加薪也會有2000美元左右,小小的提一級就會好幾千。哎哎,藥廠的技術員工資一年可是五萬左右,加2000美元不算個大數;可倉庫這種憑力氣吃飯的活一年下來恐怕還不到兩萬,3000美元的補貼怎能不眼紅呀!“黃忠”當了代理,一年就比“廉頗”多掙15%以上。那“廉頗”也去藥廠找技術員的活去。他有學曆嗎?有技術嗎?還年輕嗎?傻眼了吧,“沒有金剛鑽,攬不到瓷器活兒”,還是和“黃忠”進行“奪權鬥爭”現實。“黃忠”也沒“金剛鑽”,那他就得誓死捍衛他的代理工頭兒的位置。

  看,他倆大清早來上班了。早上九點上班,他們八點就來了,都可以稱得上是衣冠楚楚衣著,雖然是牛仔褲、T恤衫,但是名牌,身上香噴噴,撒著些香水。見了麵相互用粵語打著招呼,然後各自找點可有可無的活慢慢地幹,相互鬥嘴,把一天的火氣拱起來。

  跟他倆一起幹活的小田在差十分鍾九點的時候來了。其實他也五十歲了,隻是比起“廉頗”、“黃忠”還“小”。小田也是親屬移民,來了就到這個倉庫幹活。在大陸他是個機關小幹部,眼巴巴地等了十多年才踏上“夢”的土地。“我也就是為了孩子才來美國的。”口頭禪,在美國呆的時間越長就越愛這麽說。說真的,對他這個隻能在美國幹“藍領”的人來說,“為了孩子”已成為最後的安慰。在過去的幾年裏他曾上了個技術學校,準備以後找個電腦維修的活幹幹,沒想到如今IT行業土崩瓦解,情緒真有些低落。

  小田是唯一能聽命於“黃忠”的兵。嗨,在公司最小的部門--倉庫,“黃忠”一共就兩個兵,小田和“廉頗”。“黃忠”和“廉頗”輩分一樣,“廉頗”怎麽情願讓他支派著幹活?“黃忠”說東,“廉頗”非往西。你還不能說“廉頗”故意搗亂,倉庫的活經常是三個人一起幹的,隻是“廉頗”要自己主動來幹,絕對不許“黃忠”領導他。這樣一來二位老將之間總是互相慪氣,活也幹得丟三落四,不斷返工。

  “廉頗”是個老花眼,而且還有越來越嚴重的白內障。不知為什麽他偏不配老花眼鏡,看不清進出貨的標簽,貼標簽時就拿個放大鏡使勁看。小田犯傻,“我眼睛好,我來貼吧。”“廉頗”臉立刻拉下來。“哼!”你不是說我不行嗎?我非幹一個給你看看。得,出貨的標簽都得由他來貼。這下小田慘了,“廉頗”因為看不清號碼一定會貼錯。返工的事都歸了小田,很多大箱子搬來搬去,累一身汗。“黃忠”隻在一邊冷笑。進貨時小田先點了一遍,“廉頗”跟著點就對不上數了,兩個人反反複複地數,“廉頗”報怨小田總是數錯。“黃忠”仍在一邊冷笑。倉庫出的貨被退了回來,說是型號不對。“廉頗”認為是小田拿錯了,可明明是他親自拿的,怎麽一會兒就忘了?“黃忠”還是在一邊冷笑。

  那是不是“黃忠”幹得會很好?哪兒呀!他和“廉頗”彼此彼此。小田和“黃忠”一起幹活,如果出了錯,那一定是小田的過失。有一次小田實在忍不住辯解了一句,“黃忠”立刻臉發紫,“我說是你了嗎?我說的是我們出的錯!行了吧?!”“廉頗”在邊上給小田一個不以為然的眼色。

  “黃忠”領導意識真讓人受不了。如果某個公司的人來取貨,那貨物哪怕隻是一個小盒子,“黃忠”也要大喊:“小田!小田!有人來取貨了,你把東西給送到門口去。”小田聽著心裏很別扭,我就在邊上,幹嗎要這樣喊?好像我躲起來逃避幹活似的。再說了,不就是個小盒子嘛,你自己拿過去就不行嗎?邊上的“廉頗”當然是不以為然的眼色。

  有很多次,倉庫郵出去的郵件被對方退了回來,一退回來就是兩件。那肯定是兩個郵件地址交叉貼錯了。而這件工作往往是“黃忠”幹的,可他卻說:“這回不知誰又貼錯了。”小田麵露慍色,“廉頗”更是不以為然。

  有一次小田簡直窩囊壞了。收到貨物後,他在簽收單隨手簽了自己的名字,邊上的“黃忠”鄭重其事地告訴小田,“這個字隻能我簽。這裏是我負責。”這回是小田紫著臉半天、半天不說話,但他從來不發作。

  二位老將把小田“擺平”之後便開始他們之間的針鋒相對。“是誰放在這裏的?!這是故意的!”“廉頗”隨手把出貨的一個小箱子放“丟”了,悶著頭找了半小時竟發現就在桌子上放著呢,頓時疑神疑鬼,並撇了“黃忠”一眼。“哈哈,嘿嘿,”“黃忠”不禁笑起來。“我看你以後剛吃了飯都會忘記。”一會兒,“黃忠”又出了問題,忘了該如何填每天都寫的出貨單了。“我看你以後連床上那活都會忘了怎麽幹。哼!”“廉頗”來勁了。

  “我們倆個誰不行?”“黃忠”一下惱火起來。“回家好好治一下你的氣喘,如果真讓你幹那事,恐怕都翹不起來!”

  “別生氣,留心你的心髒。”“廉頗”反唇相譏。“我看你最好是出家當和尚,那樣你還能活得長久。”

  兩個老小孩兒。邊上正生悶氣的小田聽著忍俊不禁。

  兩位老將鬥嘴鬥得累了,活也幹得差不多了,於是都坐在椅子上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一會兒有一位醒了,看著邊上那位腦袋仰著正張著大嘴打鼾,就指一指,嘲笑地搖搖頭,跟著自己又進入夢香。另一位醒了,也是一臉嘲笑的神情,說對方的嘴巴張得像“下水道”。

  他倆還有件事煞費苦心,就是尋找各種機會到老板那兒“匯報”一下。當然是說另外一位老將不是,怎麽不中用。另外他倆都說小田這人很笨,幹活不利索,不尊重人。不過小田並不知道這些,也從來不去老板那兒。你看,“廉頗”和“黃忠”一天到晚的還真充實。

  小田剛來的時候,美國經濟好,倉庫進出貨很多。那時“黃忠”手下有五個兵,可除了小田、“黃忠”和“廉頗”,那兩個兵換得像走馬燈。也是,倉庫的活工錢太低了。隻要能找到更好一點的工作,人家立刻就“拜拜”了。老板為此不勝其煩。現在美國經濟步入衰退,倉庫的活少多了,為什麽老板不把“廉頗”和“黃忠”解雇了呢?小田用“老板也是香港移民來”解釋。親不親,故鄉人呀。

  那天快下班時,有人跑來,說老板有請。小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以為他將被解雇。可老板隻是問小田是否能在周末到他家幫著收拾一下後院。他一去,老板便和他一起用管狀的工具挖草坪上的蒲公英(一種雜草)。老板和他侃侃而談,歎在美國做買賣難,當前的經濟衰退。小田則談在美國的苦惱,老板聽得很用心。

  星期一再上班,老板將小田招去,“我讓你當倉庫的MANAGER(工頭兒)。”他說得直截了當,見小田吃驚的樣子又說:“幹活有什麽不懂的請“黃忠”告訴你;有為難的地方立刻來找我。你現在到倉庫去把“黃忠”叫來。”

  當小田被任命為倉庫工頭兒的事情公布後,他真有些恐慌。可“廉頗”和“黃忠”馬上把他奉為“小主子”。這讓他更誠惶誠恐,也詫異他們態度的迅速轉變。為此他用“大陸來的土老冒兒”自嘲。可他這“小主子”剛當了沒半個月就成光杆司令了。怎麽呢?公司將“廉頗”和“黃忠”全都“勸退”。那天下午公司老板分別找兩老將談話。意思當然是現在生意不好,隻好請他倆先回家,以後生意好起來馬上就叫他們回來。誰信呀?

  “廉頗”先被找去談,回來時麵色鐵青,匆匆忙忙收拾自己的東西迅速離去。小田想跟他說點道別的話,可“廉頗”根本不理,真是尷尬。“黃忠”從經理辦公室裏出來後有氣無力,臉色不太好,見到小田笑笑,擦著汗,“哈哈,你現在高升了。哈哈哈。”收拾完東西也走了。消失了。“廉頗”和“黃忠”都消失了。小田有些不安,莫名其妙的內疚了一陣,但一轉念,“嗨,不管怎麽說,他倆可以領社會保險,而且早該去領。”

  三個人的活一個人幹了?稍微忙了點兒,本來就沒那麽多活嘛。兩個老頭兒一走,倉庫頓時顯得冷清,小田有時會若有所思地發一會兒呆,輕輕歎一聲,繼續忙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想著一晃到美國都三年多了,人生真是越過越快,特別是茫茫然時更敏感時光的流逝,有著空中自由落體加速度墜落的感覺。恐懼?是的,隱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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