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否算“無知”

　　　　　　　　（雜文）

　　上九年級的女兒很沮喪，因為在語文課上她的一篇作品分析被老師判了個８０分，也就是Ｂ－。這是篇做了好幾個星期的作業，在成績中占比重很大，她這個學期的語文成績很可能被這個不理想的成績拉了下來。更重要的是，她一直認為這次作業完成得很好，作品分析抓住了作者想要說明的實質。沒想到……

　　“老師說我的分析不切題，應該著重分析故事中的人物多麽無知，我卻通過這個悲劇強烈譴責了種族歧視……”

　　那個故事講述了一個悲劇。情節大致是這樣的。１９３０年代的美國存在著種族隔離，黑人和白人幾乎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可有一家貧困的白人住進了黑人區，其實也就是父女倆。黑人鄰居們對他倆是冷漠的，存有戒心的。但有一戶黑人對他們很好。那家的男主人是三個幼小孩子的父親，妻子在家帶孩子，他在外邊打工養家糊口。這個黑人男子主動幫助這家白人，特別是這個白人少女，並沒有什麽邪念。女孩兒不由自主地對他有所好感，並悄悄地吻了他一下。不想這一舉動被父親看見，他大怒，竟然誣告這個黑人漢子強奸了他的女兒！而且他就是證人。當警方問到這個白人女孩時，她也令人不可思議地承認被那個黑人強奸了。她認為，如果說明她僅僅是主動地吻了黑人，那她日後的處境是極其可怕的。一個地位高等的白人怎麽能親吻下賤的黑人呢？也就是說，寧可違背良心地說自己被強奸了，也不能承認對一個黑人有一點點好感！

　　後果是悲劇性的。白人警察前來逮捕這個黑人男子，他冤枉呀。出於恐懼，這個三個孩子的父親企圖逃跑，結果被打了十七槍，極其悲憤地死去。事已至此，案子當然定為：黑人強奸了白人女孩，並拒捕，被打死。那個女孩兒聽說這事後心裏想：打一槍就行了，還打了那麽多槍。

　　老實講，這個故事把我震撼了！我隻能痛恨當時極其令人厭惡的種族隔離，絕對地同情深受歧視的黑人的不幸命運。女兒讀了故事後的分析錯在哪兒了呢？！說明悲劇是由於黑人和白人在製度上的不平等造成的竟“不切題”？我憋得臉發紫，不過沒有發作，畢竟評分的是老師－－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二十出頭的白人女青年。“好分數”和有見地的見解不是一回事，而況女兒要的是“好分數”呀。

　　老師要求學生們分析故事中的人物如何無知。白人女孩無知？難道她不知道違心地承認被強奸了，那個真心幫助她的黑人漢子將會是什麽命運？那可是個有著嚴重種族歧視的１９３０年代！她這是自私呀。如果一定說她無知，那就是這個白人女孩還不懂得，把黑人看成“下等人”是美國資本主義民主社會的毒瘤，早晚得割除。那個白人父親誣告黑人無知嗎？他心裏充滿著對黑人根深蒂固的成見。如果說他無知，他就是根本不懂得到自尊必須尊重他人，根本不懂人與人在精神上應該平等，早晚會平等。如果他的誣告是因為那個黑人“下等”，那他就更下賤！怎麽，他隨便踐踏一個黑人的自尊就能使他“高等”起來？那個老實的黑人漢子無知。對，他不該企圖逃跑。可他不跑，就是老老實實地蹲監獄，強奸犯的罪名已經先入為主了。嗯，他無知，他不知道當順民改變不了被人歧視、汙辱的境地，他必須得和所有黑人，和所有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民主的人們團結起來，堅決鬥爭，就象１９６０年代美國黑人掀起的民權運動一樣。這樣才能贏得屬於自己的權利，從而最終保護自己的自尊和身心。

　　不說了，再說下去我簡直要怒不可遏啦！我個人認為，女兒的語文老師如果不是無知，就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白人至上主義者！竟敢對美國過去極其不公正的種族隔離、種族歧視視而不見。

　　嘿嘿，說這個語文老師無知？人家還說我女兒無知呢。不是女兒的語文老師這麽講，是女兒周圍的女同學們如此評價的。女兒始終無法和她們交朋友，因為她們感興趣的事，例如逛商店，找男朋友，如何化妝等等，我女兒常常一無所知。為此她很無奈，說學校裏的女孩子們總排斥她，動不動就說“你什麽也不懂”，並嘲笑她是個“書蟲”。她顯得孤獨，有時情緒會低落，問自己為什麽交不上朋友。我能說什麽呢？隻好安慰，“別怕，爸爸、媽媽是你真正的朋友。你的女同學們的所謂‘知識’並不能幫助她們認識生活的本質。”

　　“可她們可以從語文老師那兒得到好分數。”女兒簡直是在抗議。我知道她不僅僅是想發泄一下，還想得到盡可能多的認同。可怎麽向她解釋呢？這讓我頗費躊躇。告訴她這些人都很無知？不妥。孩子，我們不可能生活在一個十全十美的社會裏。我隻能告訴你，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有時我真想變成了野鴨子，變成個鬆鼠什麽的。看它們活得多麽簡單，多麽快活。”女兒歎道。

　　我一聽想樂。這種快樂的代價也太大了！放棄任何思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動物。但馬上歎氣：周圍很多人確實都是這麽被動地活著的。

    （04、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