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爸爸、媽媽總跟大人們講我兩歲時的丟人事兒。那次阿姨們衝著我笑:“你媽媽是許梅。”我就用手按在本來就扁的鼻子上嚷:“你媽媽是許梅。”跟著大人們就笑。又一個阿姨過來有板有眼地地說:“你-媽-媽-是-許-梅。”我就把自己的鼻子按得更扁,重複道:“你媽媽是許梅。”這回大人們就前仰後合。難道我錯了?真不知道這事到底有多可笑。後來她們又指著我說:“你是毫毫。”我就捂著臉喊:“你是毫毫。”屋子裏的笑聲像打雷。還有一次我的腿別在椅子裏出不來,我大叫媽媽來幫忙。她來了就問:“腦袋是幹什麽用的?”“是吃飯飯用的。”“還有呢?”“是吃蘿卜卜用的。”“還有呢?”“是喝水水用的。”她一下就笑倒了。可我的腿還別在椅子裏呢!媽媽笑道:“你不會用腦子呀?”
他們還說,我小時候在門後麵拉了泡屎,讓爸爸、媽媽好幾天都聞到臭味,卻無法發現“地雷”;我揪著桌布倒退,看著茶壺、茶杯隨著桌布都摔碎在地上就“哎呀,哎呀”的亂叫;洗澡時我總在澡盆裏撒尿,然後又“咕咚、咕咚喝”洗澡水;我得了肺炎住院,打針時三個護士都按不住我這個“小豬”;我看見滿臉皺紋的老奶奶就沒命地嚎啕,像見到大灰狼,等等;大人們總是津津樂道。真沒意思,說這些幹嘛?爸爸跟我要餅乾,我不給,他就說我是“小肥士”(SELFISH),“我是小胖墩兒!”我大聲抗議道。他們還說我像小小子。“我現在是個三歲的女孩兒!”
早上起來真高興,爸爸說要帶我去動物園。不過昨天晚上我很不高興,可以說從昨天下午爸爸到幼兒園接我時起,倒酶事一件接一件。我還真沒有盼著爸爸來接我,因為當時正和小朋友們在院子裏蹦著起哄,渾身都是汗。夏天可真熱。“腳巴丫子炒雞蛋!腳巴丫子炒雞蛋!”幼兒園阿姨皺著眉毛,“太鬧了,太鬧了,煩死了,煩死了……”見到爸爸來,我就衝出了大門,讓爸爸在後麵追我。
我要看牆上有沒有蝸牛,地上的螞蟻是否又打架了。另外,滿地都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冰棍棍、小紅磚頭塊、小石頭子,奇形怪狀的小樹枝、小樹葉。我的小兜很快就裝滿了。怎麽辦?寶貝往爸爸衣服兜裏裝。可他立刻掏出來扔在地上!“啊-啊-!”我嚎啕了,一頭倒在地上,用兩個膝蓋在地上蹭。抗議!抗議!可爸爸根本不管我有多生氣,夾著我就走。太叫人氣憤了,見我在他胳膊裏扭動,爸爸還笑:“哈哈,好像一條大胖魚嘛。”沒辦法,沒辦法,可是我可以把鞋子、襪子都甩掉。
“孩子的鞋襪都掉啦!孩子的鞋襪都掉啦!”爸爸身後的人都喊,可他沒注意,繼續猛走。真好玩兒!我不由地“嘻嘻”笑起來。爸爸回頭一看,“啊?”小鞋子和小襪子泥餅子似地趴在遠遠的地上。爸爸抱起我歎道:“拿你有什麽辦法?”
在小賣店裏我大叫:“要吃雪人!”那種冰棍好吃。
“隻能是大(個)小豆冰棍!”爸爸說。“不能你想要什麽就得到什麽。”
“我明天吃‘大小豆’!”我講條件。
“今天吃‘大小豆’還可以吃個果丹皮!”爸爸也有讓步。
邊上的售貨員忽然來一句。“不給買!還想吃月亮呢,能行嗎?”
這下我不幹了,掩麵而去。你個外人也敢說我?!可到了家門口我又高興了。往樓上衝呀,到家啦!玩兒呀!一邊爬樓梯我一邊把自己的背心褲衩都脫下來,從腦袋上麵甩到後麵讓爸爸撿,鞋子襪子當然也都不要了。進門是我已經是光溜溜。哈,涼快。可爸爸不讓我在水池子那兒玩兒水。“去,看電視去,我要做飯啦!”爸爸吆喝道。我不走,爸爸玩兒水我怎麽不許玩兒?“你浪費多少水呀!”我站在水池子邊上學著幼兒園阿姨的口氣嚷。“爸爸玩兒水?爸爸要洗菜!”他把我夾到電視麵前,“不許把墨水倒在沙發上,不許把臉貼在電視機上。聽到沒有?媽媽下班回來給你講故事。看電視吧。”
爸爸也不跟我玩兒。哼,我就把臉貼在電視上,可“OZ國曆險記”裏的(小姑娘)陶樂絲怎麽沒有呀?裏麵有個阿姨也不知道講什麽。那我就光著屁股坐到窗台上去,在床上亂蹦、亂叫。爸爸還不理我。到廚房看看去。
哎喲,他在烙餅、炒菜,廚房裏香噴噴。趕緊,挪個大椅子放在爸爸身後,再找個小凳子放在上麵爬上去。“油鍋冒煙啦!還不快放菜?”我大喊。嘿,爸爸還熬著一鍋棒子(玉米)麵粥呢。
“快下來!小祖宗!廚房裏‘刀光火影’!你快回到屋裏玩兒去!穿上衣服!
”爸爸喊著,可也不回頭看我一下。
“棒子麵粥也開了!”那粥直冒泡。
突然棒子麵粥濺了起來!一滴熱粥打在我的胖臉上。大驚!馬上用我的兩個小髒手捂著臉。爸爸更驚,忙掰開我的小手看。“眼睛!”爸爸突然大喊!我恐懼地立刻用手捂著一隻眼睛。“瞎了!被剛才的粥燙瞎啦!”他還凶神惡煞地喊。
“啊-啊-!啊-啊-!”我立刻聲嘶力竭地哭嚎。
“快到屋裏去照鏡子!看看你的眼睛!”爸爸拚命地跺腳,還一邊翻動著炒菜,烙著餅。
“咚咚咚咚”!我跑回屋裏照鏡子、哭叫。可怎麽還能看見鏡子裏的我呀?“我的眼睛真的瞎了嗎?爸爸!為什麽我還能看見呢?”我又悄悄地回廚房問爸爸。
“真的瞎啦!快走,快走!過一會兒就什麽也看不見了!”爸爸大叫著,還跺腳。
“啊-啊-!啊-啊-!”我哭嚎著又奔回屋。
媽媽回來了。我垂頭喪氣地坐在角落裏不動。“怎麽啦?我的好乖乖?”
“我的眼睛瞎了一隻!”
媽媽立刻靠在門邊動不了了。爸爸急忙奔過去,“開玩笑,開玩笑!不然毫毫總在廚房裏‘指揮’我。”
“真的!”我用手捂著眼睛。“一會兒就瞎!爸爸說的!”
媽媽使勁地掐爸爸的後背。“你討厭。來,毫毫,我們講故事。昨天沒講,今天好好講。”
哈哈,講故事。我立刻把畫畫書都搬過來。“講‘葫蘆娃’。講‘小飛象丹布’。”
“講幾個(故事)?”媽媽問。
“講五個。”
“可書怎麽都打不開了?”媽媽奇怪地問。
真的!畫畫書的好多頁都黏在一起。媽媽忽地站起來,“膠水瓶呢?”她瞪著我。
“我什麽也沒幹,什麽也沒幹!”我從床底下拿出空膠水瓶。
“此地無銀三百兩!”
“什麽‘死地無魚三白狼’呀?不是我今天幹的!”我想起來了,昨天從幼兒園回來時看見桌子上放著這個膠水瓶。平時媽媽總鎖在櫃子裏,無論我怎麽要求也不給玩兒。後來我就用膠水沾書來著。
“還怎麽講?不讓你幹什麽你偏幹什麽!書都沾上了還怎麽講?啊?!”
“啊-啊-啊!”我再次嚎啕。
晚上我睡覺的時候跟媽媽說:“今天不用給我唱歌謠了。我一個人自己睡。”我是個乖孩子,昨天沾書不對,現在我得好好表現。可關了燈半天、半天就是睡不著。門又開了,我趕緊一動不動。爸爸對媽媽小聲說:“看來真的睡著了。”“現在毫毫大了,該一個人自己睡覺了。”媽媽說。
我聽見爸爸又在和媽媽說我小時候打我屁股的故事。一次爸爸哄我睡,嘴裏哼著歌謠。那首歌是“搖呀搖,搖呀搖,寶寶快安睡,寶寶快安睡;快快長大,快快長大,寶寶快-安-睡。”嗯,很好聽,我也跟著唱。可爸爸道:“趕緊睡覺!”我就閉眼。他又唱,我不由自主地又跟著唱。爸爸不許我唱,聲音高了許多。第三次我再跟著他唱時,爸爸立刻打我的屁股!“啊-啊-!”我大哭起來。“屁股都給你打紅了。”“你是怎麽看見的?”爸爸又打了好幾下。當然,後來我很快就睡著了,哭累了嘛。哼,爸爸、媽媽說到這個故事又笑。他們總說這件事,哼,可笑呀可笑。可我笑不出來。
今天是周末,早上醒來媽媽已經去醫院急診室上班去了。聽說要去動物園我立刻爬起來穿衣吃飯。
“好看嗎?好看嗎?”我圍個花頭巾在鏡子照。
“不好看!村姑似的!”爸爸說。
“那這樣呢?”我換了種圍法。
“大夏天的戴什麽圍巾呀。”爸爸一把奪過圍巾,順手扔過我的小鞋子。
“這鞋不好!我要穿那雙!”
“為什麽?不都是紅鞋嗎?”
“那雙有尖兒!”我衝過去把尖尖的小紅皮鞋搶在手裏。
“這雙太窄,你的小肥腳丫子穿著難受。”爸爸哭笑不得的樣子。
我就穿這雙。有尖,好看!我“啊”地對著爸爸尖叫起來。
“喝,視死如歸嘛。”
“你才‘四隻烏龜’呢!”
“那麽多‘烏龜’?好吧,好吧。穿尖皮鞋。”
我得勝了。
出了門我又要樓下的草茉莉花。爸爸給我摘了兩朵。我要自己戴。我把花很認真地夾在耳朵上,爸爸看了就笑,說我把花夾反了,花開的喇叭口都朝後了。哼,他又笑話我。
在動物園裏我撿樹葉喂鹿,那個“寶寶鹿”好像咬了我。爸爸說,“寶寶鹿”真想咬,早把我的手咬斷了。來到湖邊看鴨子,看見一個鴨子在水裏壓在另一個鴨子身上。“那個鴨子很壞吧?”我問爸爸。“當然了。”爸爸一說,周圍的人都笑。他們笑什麽呀?
中午天熱,我們喝汽水。我喝得滿身都是。爸爸去退瓶時,我把背心褲衩都脫了舉在手上,並向爸爸大喊:“都濕了,都濕了!”爸爸回頭一看大驚,在大家的哄笑聲中朝我跑過來,我把背心褲衩往地上一扔,赤條條地飛逃,可隻顧回頭看爸爸凶神惡煞地追過來,腳下一拌蒜,立刻摔倒,頭上起大包,嘴也蹭破。爸爸趕緊抱起了我,“樂雞升飛(樂極生悲),樂雞升飛”一個勁地說。誰是“樂雞”呀?“飛”到哪去呀?他還說:“得,趕緊回家吧。”我沒怎麽哭,這是自找的。
下午一覺醒來,頭上的包和磕破的嘴還有些疼。爸爸呢?他在沙發上坐著看書呢。他蹺著二郎腿問我,“頭上還疼嗎?喝水嗎?”我忽然把他的塑料拖鞋從他腳
上拿下來就跑,爸爸站起來喊:“別跑,別跑,別再摔著了!”我“啊-啊-”叫著衝進廁所,扔鞋子扔到馬桶裏。爸爸拿起鞋到水池子裏洗,“毫毫,你太淘氣了。女孩兒沒有這麽鬧的。惡作劇!”他歎著氣。
媽媽回來後驚叫著看我頭上的包和破了的嘴,立刻用紫藥水塗在包上和嘴上。我一照鏡子,真難看,要哭。媽媽馬上拿出又買回來的很多畫畫書給我講。晚飯時我還爬到媽媽的脖子上,號稱“騎馬”。平常爸爸會說我“太放肆”,可今天我的頭磕出大包了呀。看見桌子上有個什麽東西,我便拿起來。
“放下!那是魚刺!”媽媽驚呼。
我立刻把魚刺放到嘴裏。
“吐掉!”
我脖子一伸,咽下去。媽媽嚇壞了,立刻給我灌醋,說是軟化魚刺。爸爸說:“得懲罰一下,不然以後還不得吃屎。”我大怒,震天地哭。今天真該好好哭一下。
這麽一想不要緊,晚上又大哭了一次。晚飯後,媽媽領著我去樓下的陳奶奶家串門。她可喜歡我啦,看見我頭上的包“哎喲、哎喲”了好半天。她還給了我很多糖和花生。可陳奶奶後來和媽媽沒完沒了地聊天,她們倆誰也不理我。最後陳奶奶說:“你看看,你看看,咱們說話,小毫毫都被冷落了。”聽她這麽一說,我立刻大哭,哭得非常傷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哎呀,哎呀,今天受委屈了,咱們娘倆逛街去吧。”媽媽抱著我去了農貿市場。那可真熱鬧呀!我一下又興奮起來。看見有賣活魚的,媽媽說她第二天休息,應該買條魚好好吃一頓。我一下來神兒了,朝著小販大叫:“太貴了!太貴了!”
那賣魚的老大爺直樂,“你知道什麽呀?這魚多少錢一斤你就說貴?”
“反正比昨天貴!”我一嚷嚷大家聽著都樂。媽媽買了條魚,我偏要提著,可魚在手下一扭動我就把它給扔到地上了,趕緊讓媽媽抱著我。周圍的人就更笑了。
後來我和媽媽來到賣桔子的地方。大家都說桔子看起來挺好,可不知道賣桔子的人到哪兒去了。“酸不酸呀?”“也不知道酸不酸?”人們好像都在問。我在媽媽懷裏來上一句。“又-酸-又-甜-!”拖著長聲。“哈哈哈!”沒有人不樂的。我可真得意。
回家的路上路過“小廣場(我家附近有個大機關,門前有很大空場,我們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說那是小廣場)”。一看,哈,幼兒園的很多小朋友都和大人們在那兒。大人們聊天乘涼,小朋友們繞著大人玩藏貓貓。
我不走了。“雷毅-!萌萌-!晶晶-!”我大喊著衝過去和他們打鬧,笑成一團。“咱們該回家啦。”媽媽舉著手裏的魚喊我。裝沒聽見,不理她,我加入夥伴們的藏貓貓。“要小心,別又摔了!”媽媽和大人們聊著天,不時地衝著我喊。
天大黑了,爸爸找我們來了。他看見媽媽就喊:“毫毫在哪兒?又亂跑!天這麽晚了也不回家?啊喲,你買了魚怎麽也不趕緊回來?天熱還不得臭了?”媽媽說:“毫毫和小夥伴們玩兒得多高興呀!讓她多玩兒會兒吧。”
“‘走橋’,‘走橋’!”看見爸爸來我大聲要求著。“走橋”就是在花壇四周的高台階上走。當然,爸爸得扶著我。我一玩兒“走橋”別的小夥伴也都要大人扶著“走橋”。過後我又來“翻跟鬥”,就是爸爸、媽媽各抓著我的一貫胳膊,我使勁往後一翻就來個“空翻”,跟體操運動員一樣。哈哈!所有的小夥伴們也都來“翻跟鬥”。很晚、很晚了,我們才回家。到家後媽媽忽然大叫:“哎呀!我買的魚落在‘小廣場’上了!”我一聽更高興了,“哈哈哈”笑個不停。
洗過澡就睡覺了。“媽媽,我幾歲了?”
“問多少遍了。三-歲-了。”
“那我長大了吧?”
“長大?那媽媽、爸爸就沒有‘大玩具’了。哎,你還是快長大吧。快睡吧,快睡吧。睡著的時候你長得快。”
那趕緊睡覺,我要長大,我不當“大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