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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妞麗巴卡

(2008-09-16 02:06:46) 下一個

                (紀實)

  工廠裏幹活時最討厭的人就是質量檢查員。“她們都是偏執狂!”說到這些人大家異口同聲。我所在的夜班共有三個婦女幹這活。一個漢子般的高大、強健,高度近視的眼鏡後的那雙小眼透著凶狠。她反複地仔細盯著每台機器的產品質量和工人的工作質量,發現誰馬馬虎虎地把次品放入箱子,就毫不留情地命令返工!一個是越南人和法國人的混血,總是不停地抱怨工人們的幹活質量差,她會拿著從裝好的箱子中挑出的次品,“你看看!你看看!”叫個不停。你要是剛辨解幾句,她立刻叫來工頭兒!那時你就倒黴吧!她們倆可真是瘟神,工廠經理的得力幹將。

  麗巴卡可不是這樣。這個二十出頭的黑人女孩兒,麵目溫柔,身材標致,微胖使她更顯性感,銀鈴般的笑聲總能衝破車間裏隆隆的噪音。檢查產品質量她一絲不苟,但如果她發現誰的幹活質量不好,便為難起來,拿著這些次品發愣,直搖頭,鼓足勇氣笑一笑,“這些還是要挑出來!你看,就是這種!……”麗巴卡很少讓工人們返工。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她後來幹不成質量檢查員,像我們一樣幹產品裝箱的工作。不過她幹什麽都認真負責。

  三年前我剛來打工時,麗巴卡就是老職工,恐怕上高中就到這個廠做半工。傳聞她對性很隨便,常和廠裏的一些黑人修理工睡覺,有些甚至是有婦之夫。偶有悍婦般的妻子堵在門口破口大罵麗巴卡。我簡直不可思議,這樣一位討人喜歡的甜甜的少女竟是這樣?!然而事實確實如此!怎麽解釋她的行為呢?我並不認為她是個毫無道德概念,不可救藥的蕩婦,隻是不懂的維護自己的尊嚴。到頭來受傷害的是她自己!

  兩年前,麗巴卡懷了孕,孩子的父親是另一個車間的健壯黑人;他有妻子和兩個孩子。那時麗巴卡每日挺著日漸隆起的肚子在男友的陪伴下上下班。工間休息時,那黑漢子就從另一車間過來陪麗巴卡聊會兒天。麗巴卡顯得心情特別好,她一點兒也不隱諱她的憧憬。“他(麗巴卡的男友)說肯定和妻子離婚!他很愛我!對我好極了!”我聽了不以為然。麗巴卡的男友的家庭怎麽辦?他有兩個孩子!讓他們家庭離散,失去父親?

  終於有一天,我們大家在休息室的布告欄裏見到一張條子:昨夜十一點半,麗巴卡生下一男嬰,七磅重,……

  孩子生下來才一個月,麗巴卡便來上工。她一下子胖了許多,笑著向所有問候她的人表示感謝。孩子的父親再也沒露麵。隻是在三個多月後,麗巴卡拿出的一張剛照的“全家福”上,我們又見到了這位黑漢子。“全家福”?哼!他們的男孩長得很逗人,胖胖的,大眼睛,兩個大酒窩。麗巴卡緊緊靠在微笑的漢子懷裏。這就是他們的“家庭”嗎?麗巴卡絕口不提男友離婚的事,他們的“愛情”成為過去。

  麗巴卡又同我們一樣在工作台前幹活。每當她在我邊上時,我總要問問她的孩子怎麽樣了?她來上班誰來照顧她的孩子?孩子當然是她一個人帶,她找了個越南難民的保姆,在她上班時給她看孩子,工錢很便宜。每天上班前,把孩子送到難民婦女家中,下班時在去接回來。一個月大的孩子就送出去讓別人看放心嗎?那又有什麽辦法?“大家(指她的親戚)都很忙,看幾天可以,不能總麻煩人!”孩子的父親什麽都不管了嗎?我沒敢問,一說到她的男友她就淚汪汪。她的兒子從一個月一直看到一歲多。“他(她的兒子)現在不會說一句英文,卻能聽、說一些越南話!麗巴卡每次說到這兒就放聲大笑。她的笑聲還是那麽盡情、響亮、沒完沒了。

  麗巴卡在工廠每周工作四十小時,周末常加班,工作時間是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二點。另外每天中午還在一家麥當勞幹四小時。一份半工作,還帶著一個孩子!這對個獨身母親真不易。我常聽說一些獨身母親坐在家裏吃政府救濟。在最便宜的食品店裏,也看到胖得滾圓的婦女用政府救濟的食品券付帳。往往是小山一樣的各種食品堆了滿滿的一小推車,兩、三個小孩子拉扯著母親的衣襟。可麗巴卡說,那樣活下去就沒了希望。她還有什麽希望?一個獨身母親!別這麽說話!誰沒有對自己幸福的向往?生活不就靠希望支撐著嗎?她還買了本如何減肥的書,一有工夫就看上兩頁。可她嘴饞,常常是一邊看一邊吃!不停地把各種甜食,或者是炸土豆片送到嘴裏。我說她吃得太多,太隨便。她就“我知道,我知道”,然後哈哈大笑一陣,照吃不誤,減肥計劃終歸失敗,甚至比剛生孩子時更胖!

  然而這並非單純的胖!一天有人悄悄地告訴我,麗巴卡又懷孕了!而且已經三個月!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她兒子不到一歲,她又……!她怎麽能這樣對待生活?孩子的父親是誰?當時有個高大古怪的離了婚的黑人漢子每天和她上下班。人們由此推論他是麗巴卡第二孩子的父親。

  “麗巴卡喜歡孩子,想再要個女兒,所以到這個黑人這兒借個種兒!”

  “她從來就是個婊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她還以為生完孩子半年之內不會懷孕,所以就沒避孕與別人亂來!”

  “獨身母親生的孩子越多,從政府哪兒領到的救濟就越多!”

  “她根本無所謂!黑人從來家庭觀念就淡漠!”

  ……

  我不想揣測,隻是驚詫為什麽麗巴卡不去墮胎?到底是人性中的母愛,還是她天主教的教義使她不顧一切地要把這無辜的孩子帶到人間?可作為一個獨身母親,沒有良好的家庭環境,她又怎能勝任撫育子女成為社會有用之才的責任?她自己的生活不也毀了嗎?她總是笑!哎,笑總比哭強!

  我從不和麗巴卡詢問、討論這些問題。她要是在我邊上幹活的話,盡可能地幫她幹點兒。她不是個手腳麻利的人,幹活又認真,黑人女工頭兒還欺負她,總給她最忙的機器。她的工作台上總是堆滿待裝箱的產品。我常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工作台上的產品一骨腦地摞好裝箱,當然很多次品也裝進出去。隻要質量檢查員不來,就算糊弄過去。她可好,我往箱子裏裝,她就從箱子裏往外撿次品,“不行,不行!”哈哈笑著。見我無可奈何地瞪著她,笑得更起勁。

  有時,由於我們各自幹活的工作台相隔很遠,幾天沒打照麵。她再看見我,肯定會笑眯眯,“我可真想你!”說得那麽自然!我可渾身都不自在。不過請放心,她對所有表示同情的人們都如此。

  車間裏的工作環境並不好。雖然有冷、熱氣,通風設備,可時常是煙霧彌漫!衝壓機床壞了,修理工便爬上爬下修個不停。高溫的液化塑料流得滿地都是,刺鼻的濃煙直冒。如果麗巴卡在這台機器幹活,就盡可能地站在遠一點。我看到她雙手摸著肚子笑,心想她怎麽還笑得出來?這噪音、汙染的空氣,肚子裏那個小生命會不會因此就……

  大約是麗巴卡懷孕半年的時候,她開始每個周末都加兩天班。肚子已經很大,行動已有困難。每個關心她的人都勸她不能這麽玩兒命,要出危險。這回我看到她歎氣,“我需要錢!你知道他(孩子的父親)並沒有給我撫養費!”麗巴卡指著她的肚子說道。我有些疑惑,孩子還沒出世,撫養費從何而談?她見我不解,又解釋道:“我的兩個孩子是一個父親!他和他的家庭搬到另一個州去了!”

  啊?!為什麽不去告他?難道麗巴卡還愛著這個不負責任的家夥?

  那個高大、古怪的黑人呢?他隻是沒有自己的汽車,順便搭麗巴卡的車。他們倆還在同一個麥當勞打工。那黑人離婚後要付兩個孩子的撫養費,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在知道人們認為麗巴卡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時,很是惱火。“我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我已經夠苦惱了!”麗巴卡也難堪了一陣。不過那黑人還是搭她的車,都是同命相連。

  又是這麽一天,休息室裏的布告欄登出一條消息:麗巴卡昨天下午四點生下一男嬰,六磅重……

  一個星期後,我們又看到一條消息:麗巴卡生下的男嬰有嚴重的生理缺陷,現在在一所大學的醫療中心準備接收治療,希望大家捐點錢以示同情。

  夜班的人們都象征性地拿了點錢。醫院傳來的消息說,孩子先天畸型,需要大手術!我甚至想孩子還是死了的好!

  幾天後的傍晚,大家都在工間休息,麗巴卡匆匆進來和人們打招呼。婦女們紛紛上前問長問短。她謝了大家的關心和捐的錢。孩子是狼咽加上唇裂,已經做了一次修補手術,現在還在醫院裏,何時出院不得而知。她把一個表示感謝的卡片釘在布告欄裏。她還要趕回醫院,臨走前對朋友們依依告別,走到我身邊笑著問道:“你看看,讓你說中了,我又生個兒子。你的女兒什麽時候(從中國)來?”

  臨走她給大家留下一個微笑。麗巴卡再也沒來上班。很久之後工頭提了一句。“她辭活兒回家了!兩個小孩子,還有個身體很弱,夠她受的!”

  麗巴卡高中畢業就來工廠正式幹活,六年後成為兩個孩子的獨身母親,在家吃政府的救濟。她剛二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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