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到了紐約就找我的戰友誌軍。戰友?啊,我二十年前在新疆當兵時同連隊的哥們兒。都是軍隊幹部子弟,沒兩天就成了莫逆之交。複員後一直有聯係,後來人家出息,上了大學出了國。他到了美國總搬家,我又在外邊混,三下兩下把他的地址弄丟了。其實我可以寫信問他父母,但咱不願意讓人知道我。為什麽?瞧咱這損樣。倒不是貧困潦倒、喪魂落魄,而是覺得自己不是個正經人。嘿嘿,別看咱現在也是個大款,還真有些自卑。為什麽?不清楚,也不想論個明白。哎呀,誌軍,有十多年沒見麵了吧?
我和誌軍是半年前聯係上的。我母親把他的信轉給我的。看到他的信,我眼睛直潮,好像很久沒這種感覺了。誌軍在紐約附近的一家電腦公司給資本家賣命,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時間真快!要不怎麽說人生如夢呢。所以要“醉酒當歌,人生幾何”,能樂就趕緊吧,“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了。
誌軍沒怎麽變,更矮、更胖了點兒。“到美國旅遊來了?”你聽他問的這話,整天就是從家到公司,像上了套的牛,忙活得人都有點傻。咱這幾年歐洲、日本、美國走馬燈似地轉悠,辦商務。怎麽辦?少打聽。跟你說也沒用,到時候你一嫉妒沒準壞了我的菜。誌軍也問,那就多少講點兒吧,就是想方設法把國家的錢存在外國銀行的帳戶上。怎麽,還不明白?就是那幫高幹子弟通過各種渠道從國家那兒挖來了銀子,我到國外給他們建些私人帳戶。
“哥們兒,你這麽幹還不怕掉腦袋?!”誌軍一聽臉色都變了。“到時候東窗事發,那些高幹子弟可以逍遙法外,你個平頭百姓還不得當替罪羊?再說了,你這麽幹也缺德呀。”
你看看,誌軍真是傻得不輕。這些我能不清楚嗎?可人不發外財不富,馬不吃夜草不肥。那白花花的銀子放著不拿點兒?但和誌軍解釋多了沒用。他從來都是正正經經,不知道人生還有另外的過法。簡單地說吧,活到我這份兒上,過一天就要樂一天,到時候倒黴被槍斃也值了。我沒跟誌軍說這些,怕嚇著他。笑一笑,“沒事呀。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等我錢撈足了就不幹了。”
得,帶他去紐約開開眼。“紐約總去,我當導遊。”誌軍自告奮勇。“我到公司請了假,我們一家人帶著你逛去。”嘿,這傻乖乖,還要帶我逛紐約。我都來好幾趟了,還用他當導遊?再說我要帶誌軍“開眼”的地方隻能男人們去。“就咱倆去,我到紐約好幾次了,用不著你導遊。我就想咱哥倆逛去。到你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去。”我朝誌軍擠擠眼,他還是傻不傻,蔫不蔫的樣子,什麽都不明白。倒是邊上誌軍的媳婦兒臉騰地紅了。嗯,女人就是比男人敏感。“怎麽樣,弟妹得給麵子吧?咱們雖然初次過麵,但一看就是特大度的人。讓我們哥倆去紐約不會不放心吧?”誌軍媳婦兒笑笑,“有什麽不放心的?誰還成天看著他呀。”說著領著兩個吵翻天、來人瘋的孩子去別的房間玩去了。這小媳婦兒人真好,賢慧、聰明,都把誌軍伺候成呆子了。如果我有這麽個妞兒,或許能改邪歸正?哎,太晚了。
誌軍知道我要到紐約城裏“打炮(嫖妓)”,又吃驚不小,先是勸我別去,後來想想,“沒聽說紐約有紅燈區呀?”這呆子,就知道根據自己的想象推理,他哪懂呀。來美國這麽多年什麽都不懂。別看那些唐人街上打餐館的廣東崽、福州幫是些不怎麽識字的土老冒,誰都比誌軍懂得享受,很少有不吃喝嫖賭的。不過我不象那幫腦袋,去髒了巴嘰的“按摩院”找韓國妓女。咱有錢。看著誌軍那個為難的樣子,我都樂了。“又不讓你花錢,不想‘打炮’就開開眼。怎麽被媳婦兒嚇成這個德行?”
在紐約曼哈頓街頭的一家旅館,我對侍者比畫、比畫,人家就送來了“花名冊”,上麵都是妓女的照片和聯係電話。誌軍直傻,問一堆問題。什麽“你怎麽知道這家旅館有妓女的‘花名冊’”,“那個侍者怎麽知道你要招妓”,“如果沒有我(透著他會說鬼子的話)你怎麽和妓女聯係”,“要是妓女有艾滋病怎麽辦”等等。我就反問他,“有錢什麽辦不成?”我這幾年走到哪兒,嫖到哪兒,還沒遇到有錢找不到“雞”的時候。
既然誌軍會說鬼子的話,就讓他聯係吧。我挑了個長相有點凶的白人後對誌軍說:“你也挑一個?”我是誠心誠意的。“我出錢呀。”看著誌軍搖頭搖得腦袋都要掉下來,我又樂了。
誌軍打了電話後用眼神問我。“到時候你就在衛生間的澡盆裏泡著。我一會兒就幹完,完了事招呼你。現在想好了,到時候別一見我‘打炮’也想來一盤。洋妞別提多壯實了,兩大奶子能把你悶死。”我這麽一調侃,呆子就要往衛生間裏去,好像我是瘟疫似的。“急什麽呀。”我笑道。“那‘雞(妓女)’到這兒還得一會兒呢。”
我們正聊著,“洋雞”來了。她一進門就問和她打招呼的誌軍,“是你嗎?”誌軍用手指指我,不尷不尬的。跟著妓女要看我的證件。得,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誌軍已經縮到衛生間裏去了。那“洋雞”往我腿上一坐,“WHAT’S UP?”馬上就撩衣服。你看人家這效率,立刻就幹活了。可是我忽然發現她大腿上有個紅疙瘩,“洋雞”看到我懷疑的目光便嘰裏呱拉地解釋,大概是說沒問題吧,還立刻拿出自己的健康證明。但我這心裏一下就少了一多半的興致。
完了活,妓女匆匆穿上衣服,拿了錢說聲“THANKS”,在旅館門口搭出租車走了。我去叫泡澡的誌軍,他第一句話就問:“這麽會兒就完了?我還以為得一、兩個鍾頭呢。”是呀,我和那“洋雞”一共就幹了五分鍾。“豬配種呀,一操就小一鍾頭。”因為掃興,我沒了好氣。誌軍聽完我的解釋又沒完沒了地問傻問題,“這麽短時間是不是可以少付錢”,“如果咱倆把‘洋雞’殺了會怎麽樣”,“妓女幹一天活能掙多少錢”,“你們語言不通怎麽‘幹活’”,“‘洋雞’是不是很興奮”等等這種傻得沒邊的問題。我忽然情緒低落下來,一個勁的抽煙,懶得搭理誌軍。
“走呀,上大西洋城(美國東海岸賭城)?”我打斷呆子。在誌軍說“我去過了”之後,我又建議就到附近的BAR(酒吧)。誌軍又反對,理由還是“去過了”。“操,我讓你出來‘開開眼’是帶你去賭幾把,喝兩盅。結果你哪兒也不去。你得給我點麵子呀。”
“回家吧。”誌軍忽然央告上我了。
“我沒家。”
“上我家。咱們這麽多年沒在一起好好聊聊了。”
“在這兒不能聊?”
“這兒…這兒沒聊天的興致。”
“操,你可真沒勁。”看著呆子不說話,不由地歎口氣。
見我不高興了,誌軍又說上BAR看看,可我又不想去了。第二天我們在曼哈頓島南頭的唐人街逛。喝,你看誌軍這個來勁,大包小包買一大堆,又是菜又是肉又是魚。給太太買菜墩和蜜餞橄欖,給兩個孩子買芝麻糖和些小玩具。東西多我都得替他拿著,真快被他氣瘋了。中午我們上中餐館吃了一頓,誌軍還是那麽能吃,我隻管灌威士忌。誌軍說要是知道我喝酒,就不上這個有酒牌的餐館來了。那樣可以在外邊買好了酒,帶到飯館裏喝。“今天我請客。別總想著省錢。還想吃什麽?點!你也得喝點。”
我喝多了點,心情不錯。回誌軍家的火車上我隻想嚎上兩嗓子。“剛出來兩天就受不了了。想老婆了吧?”誌軍聽到我的調侃隻是笑笑,眼睛盯著那些他買的大包小包。“說說看,你和老婆幹一次多長時間?”我很放肆。嗨,我們都是哥們兒,說點子粗話更近乎。
“剛結婚時幹不長,現在怎麽也得半個鍾頭、一鍾頭的。嘿嘿。”看來誌軍也喝多了點兒。人也真夠老實的。
“我說你怎麽總要回家呢。老婆眼巴巴地等著你哪。啊-哈哈。哎,昨兒晚上我把你得罪了。”
“怎麽呢?什麽事?”誌軍那傻了巴嘰的樣子真逗。
“我說豬配種才小一鍾頭。”
“啊,那怎麽了?交配的豬和‘幹活’的人都是在操。這一點上沒區別。豬能幹那麽長時間是因為公的、母的都想幹。人也一樣。夫妻倆都一門心思地‘幹活’,這‘活’幹得就細。我們倆口子…嘿,黏糊糊的,蜜似的,沒完沒了……”誌軍搖頭晃腦。
你瞧這呆子,真他媽的讓人嫉妒。哎,我在深圳那個妞兒“活”幹得也不錯。哎喲,那娘們兒真有味兒,一見就想操她。我就好這事。這娘們兒三十出頭了還那麽水靈,皮膚白,條兒順,個頭一米七,紅色的超短裙一穿像一團火,腳下再蹬雙高筒靴子,嘿!勾搭她是因為這娘們兒認識那幫子高幹子弟,能知道“上邊”的動靜。把她弄到手是想到時候讓她通點情報。咱也得狡兔三窟呀,如果出了事,讓我洗錢的那幾個“太子黨”想讓我當替罪羊,咱能早早的得信也好溜呀。你還別說,她過去也是當兵的,就在情報部門幹。不過我認為這娘們兒早就是個婊子。她好像結過一次婚。
她剛開始不和我玩真的,甚至想耍我。後來我跟她動粗的。怎麽著,我也是一米八的、硬幫幫的漢子,老子今天非把你操了不可!這一下她就百依百順了,什麽都從她嘴裏掏了出來。可我沒想到她會懷孕。“幹活”時她總說就討厭避孕套,她靠避孕藥。看來她是騙我。我罵她,說你甭想讓我跟你結婚,想拐走我的錢?沒門!但這位死活不肯打胎,說是生下來自己養。哎,那也是我的骨肉,怎麽能讓你養?但說好,就是不能結婚。
這孩子生下來我就有兩個了。頭一個是男孩兒,今年都十二歲了。“誌軍,你那兩個小子多大了?”我問。
“一個四歲,一個兩歲。”呆子一說起兒子兩眼就放光。
“結婚夠晚的。也是,像你的這樣老實疙瘩,個兒跟土豆似的,那‘鳥’小得像花生米,姑娘們一見都快背過氣去了。我那兒子今年都十二了。”我不想跟誌軍提現在我快有第二個孩子的事。煩心。
“一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兒子都十二啦!”
“我臨來時看了看我兒子。這小子,像我。十二了還騎在小保姆的脖子上,他那小雞雞硬硬的。哎,我有個心願。到我兒子十六歲時,我要在他生日那天帶三個‘雞’來。一個白的,一個黃的,一個黑的。我讓兒子操她們,那一天起,他就是個男人了。”
“真流氓!你真的想讓自己的兒子過你現在的日子?”
他算點著我的痛處了。誌軍也覺得失言,我倆都不說話。兒子剛一歲就沒了媽。我媳婦死了,死了十一年了。這是命中注定呀。在街上正走著,兩輛車相撞,飛出來的碎玻璃正好紮破了我老婆的頸動脈,人當時倒在地上就這麽死了。我趕到醫院時人早斷了氣,一句話也沒留下,跟睡著了一樣,就是很蒼白。她才二十三歲。好慘呀!現在想想心裏還一顫一顫地痛。我那時跟誌軍在信上說過這事。現在真想跟他再吐吐苦水。我那媳婦真是好人。嗨,一個男子漢別老提倒黴事,別人還以為你挺不住,要找個人同情、同情。
我是在深圳認識我媳婦的。她是來打工的川妹子,人很甜。我勾搭她就是想玩玩。後來把她肚子搞大了。讓她打胎她死活不肯,說是孩子是她的,用不著我管,生下來她自己養(跟後來我搞大肚子的婊子的說法一模一樣,嘿,女人呀)。那時我和現在的想法不一樣。那也是我的孩子!她簡直把我這個大男人看扁了。結婚!她說什麽:不愛我就別勉強。那我就更得娶她了。想想那段日子挺不錯的。我們租個小房間,她每天打工,我在一個“太子黨(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是誰)”的公司裏混事,兩個人恩恩愛愛。她不過問我的事,見我常在外邊吃吃喝喝的不著家也犯愁,可隻是說“注意身體呀”。誰想到老天爺是這麽安排的!
我的命可真不好。不過話說回來了,媳婦如果沒死,我們現在會不會離婚呢?我身邊的女人太多,對我太有誘惑力。我有錢,現在是個大公司董事長呢。夠能混的吧?先搞建築承包,後來專門承包電力裝修。弄個大項目,比如變電站,最來錢。這都是政府直接撥款的,多少個公司要啃這塊肥肉。最後讓咱中標了。辦法很簡單,賄賂。到時候讓那幫政府的官兒到美國兜兜風,每人給五千美元就把嘴堵上了。不過咱也得雙管齊下,工程得搞好了,“豆腐渣”可不成,我還想有下回呢。你說我這是鑽製度和法律的空子?那當然了。現在就是撐死膽兒大的。
“哎,誌軍,誌軍…”操,這呆子都睡著了,真他媽的幸福。我再不能一困就能睡著了,不可能了……
誌軍的老婆開車到火車站接我們。他們的那兩個小家夥打老遠就跑過來,往爸爸身上撲,“DAD!DAD”喊著上來親熱,才兩天一夜沒見著就這麽想得慌啦?真好玩,就是不太會說中國話。
晚飯後,誌軍和我喝著茶在起居室裏猛聊。他妻子忙裏忙外,給我收拾一間睡覺的房間,給孩子們洗澡,讓他們睡覺,然後整理廚房,擦擦洗洗。忽然兩個孩子都從臥室裏跑了出來,“嘎嘎嘎”地笑著衝過來,大的一下子跳到爸爸懷裏,小的過來打哥哥一下,轉身就爬到我的身上,一點兒不認生。小哥哥從爸爸懷裏下來,過來要還手,小不點兒就“啊-啊”地亂叫。當媽的趕緊跑過來,“今天晚上答應你們的要求了,讓你們睡在帳篷裏。說好不許鬧的,怎麽又跑出來了?”兩個孩子“咚咚咚”地又跑回臥室,嘴裏“噢噢”地起著哄。
帳篷?真有點好奇,來到孩子們的臥室一看,地上有個小帳篷,兩個孩子嘻嘻哈哈地擠在裏麵。誌軍老婆解釋道:“本來是一人一個房間的。家裏來了客人,孩子們就瘋,非要‘CAMPING(野營)’。說好不許鬧,到時候還是折騰。現在非讓我也陪他們‘CAMPING’。”
回到起居室裏接著聊。誌軍滔滔不絕,真是到了家他才有這份興致。一會兒我倆在部隊時的趣事,一會兒這些年他的生活,一會兒又成了政治,中美關係到民主製度。我卻有些魂不守舍。感覺很失落?嗨,誌軍是什麽樣的哥們兒呀,他心裏能笑話我?我就是成了要飯的,誌軍還是鐵哥們兒。
第二天中午,誌軍來到我房間裏,見我還對著天花板發楞,便說在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現在剛用掉三天,剩下的時間得由他做主,“我是主人!”口氣很是堅決。嘿,好像我拂了他的意似的。上哪兒?到哪兒我都跟著,不就是玩嘛。
湖光山色,湖不大、山不高,但秀美;海濱漫步,海風徐來、海麵寧靜;天真藍,和我們當年在大西北時看到的一樣,湛藍!初秋,葉子開始紅了,滿山遍野。“再過半個月葉子就都紅了,色彩極濃,好看極了。”誌軍說。“我們(一家人)一到秋天就愛出來看紅葉。”
我白了他一眼,“拉你兄弟拉到這兒沒人的地方卿卿我我,咱們是同性戀呀,‘同誌’呀。”
“嘿嘿,讓你散散心。同性戀?鐵哥們兒就非得是同性戀?我看你這些年練得人氣越來越少了。”
“不獸性行嘛,像我這種在狼堆裏混的人。”我歎口氣。
乏了,隨便在草地上坐著歇歇;餓了,在哪兒找個快餐店吃點兒什麽。每天上午出門並不走遠,隻在周圍的縣立公園、州立公園的樹林、小山上散步,在湖邊上看野鴨、野鵝在水中戲鬧。那天在湖裏看見兩隻天鵝和幾隻剛剛孵出殼的小天鵝,母天鵝(我這麽猜)不斷遊過來把灰不拉嘰的小崽子攏在一起,又趕緊跟在公天鵝後麵。我倆都看呆了。
我該回國了,臨走前一天晚上叫誌軍一家人一起去下館子。這呆子硬是不肯,說他老婆早就準備好餃子餡兒了,晚上包餃子。“那我得在你家喝個痛快!”我嚷嚷著。誌軍連聲應著,到了酒鋪買了威士忌,我又拎青島啤酒。
那天晚上誌軍的兩個孩子高興得什麽似的,兩個小家夥偷偷地拿生餃子跑到衛生間裏吃,被媽媽捉住了,問他們是否好吃,兩個寶貝兒子就使勁地點頭。真夠搗亂的。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了。誌軍不怎麽說話,就著蒜醋一口一個。這家夥已經夠胖的了,也不怕自己長成個肉球。孩子們嚷得我們聊天也得使勁喊。熱鬧,灌酒!誌軍不怎麽喝,我興致不錯,喝了不少。
酒足飯飽,誌軍讓我先到起居室裏喝茶,他和妻子忙著收拾廚房、帶孩子。忽然,一陣惆悵湧上心頭。收拾停當,誌軍進來,“看會兒電視?”
“不啦。”我直勾勾地盯著誌軍。
“怎麽啦?是不是嫉妒我,說我不顧你,有了媳婦、孩子樂得屁顛、屁顛,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你知道嗎?一個算命瞎子說我這輩子得有兩個半媳婦。”
“那你還得結一次婚,那半次算是怎麽回事呢?”
“我已經結兩次婚了。我死去的老婆是我第二次的。”
哎,還是和誌軍說說,憋在心裏難受。
我父親活著的時候是蘭州軍區部隊上的團長,我自小在軍營裏長大。我們家的鄰居是團政委,有個女兒比我小兩歲,叫紅梅,人長得漂亮。我倆從小一起長大。這下你明白了吧,我和紅梅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倆好到什麽程度?我臨當兵前把她操了。從那時起,紅梅在我心目中就是老婆。我們一直有通信,第一年探親回家見到她,我的心直跳,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隻有我明白其中的情義。後來紅梅也去當兵去了,我們好幾年沒見麵,但總有聯係。
我父親在我入伍的第二年得了癌,沒一年就過世了。他一死,母親就回了老家。我複員當然也是回老家。老子死了。人一死,茶就涼。咱沒權沒勢,在縣武裝部混個差。日子過得真沒滋味,幸虧這心裏還有紅梅。
紅梅複員後給我來信,說她回家待分配,真想和我見麵。這一下子心就飛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找她來了。一路上坐火車,換長途汽車,再次來到我所熟悉的軍營--過去的老家,見到了紅梅。那時她父親已經是師副政委,住房也換成小洋樓。我跟紅梅她爹謊稱,是我媽叫我來看看老朋友。在就我和紅梅兩個人的時候,我立刻和她親熱。“媳婦兒,咱們趕緊得辦事呀!”紅梅臉紅紅的,“德性!已經是你的人了還怕什麽?”她還說什麽“現在什麽都沒定呢”,“再說也還沒和家裏說呀”,“我們還小呀”,總之,一下沒了主意。
什麽“怕什麽”,我要的是和紅梅天天生活在一起,每晚都睡在一張床上。紅梅還想和家裏說,她家裏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我們必須現在就結婚!”我說得斬釘截鐵,一把紅梅摟在懷裏,使勁地吻。她漸漸軟了,眼睛閉著,呼吸也急促起來。
第二天,紅梅在家裏偷偷把戶口本拿出來,帶上退伍證明和我跑了,算是私奔吧。回到家和媽一說“我把媳婦兒帶回來了”,老太太自然高興得了不得。紅梅來結婚手續不全。可我在縣武裝部幹活,人頭熟,登記結婚立刻就辦了。當然,我老丈人的電話也跟著過來了。他堅決不同意我們結婚。可現在人在我這兒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婚後第二天,我又立刻帶著媳婦兒回門。咱早想好了,“先斬後奏”挨罵是要肯定的。可咱立刻就來“負荊請罪”,老丈人罵夠了,出了氣也就認了。而況我是剛結完婚就來看老泰山,這態度是夠誠懇的吧。
我們是晚上趕到的。老丈人先是吃一驚,簡單問了一下情況,然後打個電話給招待所,讓我晚上先住在那兒。我怎麽就不能和紅梅住在一起呢?我們已經結婚了呀。但看老丈人沒好氣的樣子,先忍忍吧。那天晚上幾乎就沒睡著,想著怎麽說服老丈人,天剛亮,那老頭兒竟自找上門來。他開門見山,還是不同意我和紅梅的婚事。
“可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她也愛我!她早就是我的人!我們已經結婚了,是正式登記結婚的。”我控製不住自己,喊了起來。
老家夥冷笑起來,“什麽你的人?紅梅怎麽是你的?紅梅和你不見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懷好意,拐帶著紅梅跑了。紅梅也太不懂事,被你給騙了。我沒報警,說你拐騙婦女,已經是給你老大麵子,本打算私下裏到你母親那兒去一趟,把紅梅領回來。現在你們正好來了。你回家吧,離婚證明我隨後寄給你。”
我又和這位道貌岸然的師副政委談了很久,態度當然極其真誠。我甚至說“如果紅梅和我離婚,到時候再去找個好人家就難了”。你猜這老家夥說什麽?說我“小小年紀還那麽封建”,認為紅梅不是個處女就沒人要了,所以就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不能看著紅梅往火坑裏跳!”他咆哮起來。“你個小機關幹部怎麽養活紅梅?!她跟你能過什麽好日子?她在西北,你在中原,怎麽調到一塊兒去?你好好想想。”說完這位副政委大人摔門走了。
這些都是什麽話呀?好像是個老屯迷糊說的。可我還是得忍,得和紅梅見麵呀。匆匆忙忙趕到那位師副政委家吃了閉門羹。好啊,我就坐在你家麵前等。晚上到招待所睡一覺,白天又來等。我就得見紅梅,她是我老婆!這一等就是六天。第七天頭上,師副政委讓我進了門,聲稱再和我好好談一次。這次他說了真話,軍分區司令員有位公子看上紅梅了。這門親事無可更改、鐵板釘釘!
我傻了。這老東西高攀了,把閨女賣了。“我要親自問紅梅。如果她同意離婚,我沒二話。”
“好呀,紅梅,你出來一下。”師副政委把紅梅叫了出來。
紅梅麵無表情,簡單地說了句,“離婚吧。”
“是你願意的嗎?”我還不死心。見紅梅仍是死人一樣地點頭,我心如刀絞,快步走出房間。我不能讓他們看見我的眼淚。
在長途汽車上,看著大西北荒涼的土地,我這個一文不名的臭小子心裏一片空白。回到縣武裝部我一直沉默著。忽然有那麽一天,咱惡罵了一聲,“我操死你祖宗!”辭了職,下海闖吧。直奔深圳而去。
本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可一年前,我過去的戰友(他就在紅梅工作的那個縣,認識她)告訴我,他在飯館吃飯時看見紅梅在當服務員,很是吃驚。過去自我介紹後,紅梅很坦率地告訴他,自己的丈夫因吸毒、協助販毒被判重刑。她也因吸毒被送進戒毒所,原來縣政府的工作也丟了。她離了婚,孩子也被原來婆家要走了,現在是孤苦伶仃一個人。
聽到這些,我的心裏隻是鈍痛。如果你問我是不是覺得她活該那就更錯了。誰能夠左右命運呢?何況紅梅一個弱女子。馬上,我寄給戰友一萬人民幣,要他親自交給紅梅,但不要告訴誰給的,隻說給錢的人希望她能生活得好點兒。不久戰友再次來信,說錢給了紅梅,她什麽都不問。
我想紅梅知道這錢是誰給的。果不其然,紅梅很快打聽到我的地址,先是寫信、打電話,後來乾脆就上我這兒來了,當然是希望能謀個飯碗。我們見麵了。在我麵前是個極其憔悴的小老太太,目光呆滯,反應也很遲緩。她告訴我,收到錢後就又忍不住吸毒,再次進了戒毒所。她不能再在當地的環境中生活了,所以就投奔我來了。
我安排她住下沒問題,可讓她幹什麽呢?她說隨便幹什麽都成。當清潔工,或可有可無的收發員?或許你問為什麽不能讓紅梅幹個秘書什麽的。不成,絕對不成!這位置是給她的嗎?秘書小姐得年輕、漂亮,得能迷人,得讓我的客人神混顛倒,手往肩膀上一搭,對方就得酥半邊。紅梅怎麽行呢。我給她介紹到另一家公司當了清潔工。如果老讓她在眼皮子底下晃蕩,咱也尷尬。我太無情無義?或許吧。但我在夜深人靜時,想到我最真摯的愛,那永遠消失的愛,心會忽然絞痛一下。
“你有沒有想到再和紅梅複婚?我敢說她現在別提多後悔當初沒跟你,肯定還愛著你。再說了,你好歹也得有個家呀。誰沒幹過錯事?天下有完人嘛。你這樣的家夥找個真心的人容易嗎?”呆子感慨起來。他不可能明白像我這樣的人現在的心態,再解釋也沒用。
“不可能。”我隻能這麽簡單地說。“不可能了……”時光不能倒轉,永遠沒有“假如”,過去的事情就算過去了。就算紅梅沒有吸毒這麽回事,對我的愛一點沒變,可我已經改變了,再也不是原來的我,絕對的。對,那種青春的純真太讓人留戀了,但事過境遷。“不可能了,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