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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的北京

(2008-09-11 00:51:10) 下一個

            (隨筆)

  妻子每年回國探親,次次回來都說北京市容變化很大,哪兒都不認識了,哪都不認識了。很是興奮。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公路四通八達,古老的北京正朝現代化都市邁進。想起小的時候讀老舍、梁實秋筆下的老北京,體會著他們對故鄉的眷戀,印象深刻。想不到現在輪到我們了。日月如梭。

  二十世紀五十、六十年代,北京雖然拆了四周的城牆,修建了些仿造前蘇聯的建築等等,但城市沒有質的變化,到哪兒也是胡同和四合院。我家在市中心的景山公園附近,兒時的我願意在周末跑到裏麵玩。景山公園對兒童免費,孩子們常常笑著、喊著一股腦兒地從大門衝進去。少年宮裏有個電力傳動的機器人,工作人員在後麵的房間裏通過小窗戶操作這個巨大、傻了巴嘰的木頭家夥。孩子們圍過去可以提問,工作人員通過機器人的嘴盡可能地滿足小家夥們的好奇。當然也有惡作劇,操你媽的。這時,機器人就說:小弟弟,希望你做個文明人,以後不要罵人了。景山有個兒童遊樂場,玩天橋滑梯總有驚心動魄的感覺。滑梯很高,滑下來前要高高地走過一段獨木橋。雖然兩邊有防護網,可站在橋上往下一看還是有點頭暈目旋,感覺獨木橋太高、太長!小姑娘常常就蹲在橋上不敢走了,哭了起來。可願意逞能的壞小子們則故意跳到防護網上打滾,讓所有的人都尖叫起來。我玩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多少年後,我曾到景山裏找那曾令我神往的天橋滑梯,看看它是否還像我小的時候那麽高、那麽長?結果兒童遊樂場早就拆了。也好,讓記憶永遠美好下去,不然必會從大人的眼光看待童年的小把戲,因為那天橋滑梯肯定不會很高、很長。

  爬到景山最高的亭子上真是心曠神怡。天有多藍!空氣有多清新!向西一望,能看見幾十裏以外的西山連綿起伏。往北一看,正對著鼓樓、鍾樓,重重疊疊的四合院盡收眼底,鬱鬱蔥蔥的棗樹伸展在一個個四合院上。當然還有南邊故宮壯觀的宮殿群,有著各種傳說的、精巧的角樓,金黃、閃光的琉璃瓦……那時的北京沒有高層建築,一群群戴著鴿哨的鴿子不時地在天空盤旋。十一五一過節的晚上,我也會隨著家人來到景山的亭子下看在天安門廣場燃放的壯觀禮花。但印象最深刻的卻是等待放花時天邊絢麗的晚霞。那變幻的、逐漸沉入暮色的色彩令我浮想聯翩……

  四合院很早就會醒來。我總會被新聞聯播的聲音吵醒。爸爸起得很早,打開了家裏唯一的電子管收音機,雞窩裏的公雞也湊熱鬧地打鳴。隔著窗戶一看,哎喲,鄰居們的屋裏都亮著燈。匆匆吃過早飯,我和院子裏別的小夥伴背上破書包蹦跳著去上學。小學離家有兩站路,大人們是從來不送孩子上下學的。是那時人們工作更緊張?或是社會比現在更安定?還是現在家長們太溺愛子女?不過話說回來了,每家都有好幾個上學的孩子,大人送得過來嗎?再說那時馬路上也沒那麽多的車呀。嘿,一路上都是從四合院裏奔出來上學的孩子們。

  一路上都是在玩,我們會路過一個街道辦的汽車修配廠,好像小作坊,每年都毫無變化,裏麵的職工永遠是那麽幾個麵孔。再往前走胡同裏有個煤廠,鋸爛木頭的電鋸拖著尖銳的聲音嘶叫著,劈柴堆在有柵欄的院子裏像小山。知道嗎?那時北京的人們做飯、取暖都是燒煤爐。煤廠生意興隆,每天晝夜連班地趕製煤球和蜂窩煤。家家戶戶門前屋後都放著蜂窩煤和煤球。一到早上,升爐子的白煙便從各種各樣的煙筒冒出來,在大街小巷上彌漫,成為一大景觀。明白為什麽煤廠的劈柴堆得像小山了吧。路上還有個醬油廠,常年散發著發酵的氣味,隔三岔五會有大堆的豆渣倒在路邊。郊區的馬車趕過來拉回去當飼料。那些馬驢騾子真讓孩子們感興趣,蹲在那兒看著發呆,再想起上學肯定要遲到了。對了,上學的路邊都是老槐樹,一到春夏,槐花的清香陣陣。然而,這一切都消失了,變成了北京市中心東西向的新幹線--平安大道。當然,這是理所當然的必然。節奏緩慢的城市生活永遠成為過去。

  中午放學回來急急忙忙回家,因為肚子餓。用棒子麵窩頭、菜湯填著肚子,一邊收音機裏的評書聯播。跟著再去上小組做家庭作業。剩下時間就是玩了。小小子、小丫頭在一起玩兒時,有跳間拽包木頭人滾鐵環等等。小姑娘在一起玩時有跳皮筋搬指兒耍子兒翻手。男孩子湊到一塊兒就拍三角彈球打皮猴抖空竹抽陀螺。是不是不明白怎麽個玩法?也能解釋清楚,但這裏主要想告訴您,我們小的時候,孩子們總湊在一起在院子裏做各種各樣的遊戲,開心得要死。

  傍晚大人們下班了。孩子們都在大門口等著他們的歸來。爸爸到家常常拿出兩分錢,我便飛跑到路口買份北京晚報,準備晚飯後細細地讀。是呀,沒有電視,更不會有計算機,晚上除了看報紙、看書還能幹什麽?晚上過了九點,我們這些小孩子都洗涮後睡覺了,馬上睡得像小死豬一樣。瘋玩一個下午,確實累了,也十分的滿足。

  沒有冰箱儲藏食品,所以天天得買菜,頓頓要做飯;我因此學會了買菜、做飯。沒有洗衣機,周末洗衣服真是個大工程,而且周末隻是一天;孩子們幫助媽媽洗,冬天裏媽媽的手凍得通紅,我們的小手也紅彤彤。深秋時節糧食店買白薯可真熱鬧,隊伍排了有好幾百人,糧食店空場上堆著的白薯像山一樣。家家戶戶都買了大量的白薯,背著、扛著,用小車推著往家來,像螞蟻搬家。菜站買冬儲大白菜也是如此,人們都在四合院裏挖了小小的菜窖,買回來的白菜曬幾天後進小心翼翼地放進去。這就是一冬春的家常菜了。

  那時的冬天比現在冷,十天半個月就會來一次寒流大降溫。烤白薯在爐膛裏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孩子們都縮在屋裏趴在窗戶上,聽著窗外西北風嗚嗚地嘶叫,饞了就到外邊的窗台上拿個凍柿子吃。黃黃的大柿子買來放在屋外的窗台上,擺上一溜,越凍越甜。吃起來裏麵都是冰碴,真涼呀。寒流卷著黃土高原的黃土染黃了天,六、七級大風要刮兩、三天。終於,猛烈的西北風疲倦了,太陽出來了,你會發現天空無比的藍。寒流過境大概算是洗刷天空。天空乾淨了,地上是一層洗下來的黃土。孩子們都迫不及待的跑出來,每人拿著個冰車來到結著厚厚冰的湖上玩,綿帽子下一張張凍得紅紅的臉。媽媽們趕著好天把家裏的被褥都拿出來曬、拍拍打打,晚上睡覺時一聞,好香,好香!

  這些湖一到夏天便成了天然遊泳場。放暑假的孩子們幾乎每個下午都泡在水裏戲鬧,一個個曬得黝黑。搗蛋的小子們會從湖底撈上黑黑的稀泥,把自己完全塗成一個黑人,然後再一頭紮進水裏。遊得累了,就拿著魚杆釣魚,運氣好會釣到幾條小鯽魚。夜晚,暑氣漸散,一家家人都拿著躺椅、小凳子,煽著蒲扇坐在院子裏乘涼。院子的角落裏飛著螢火蟲,蝙蝠在院子上空飛來飛去,老人們講著一個又一個的傳說,孩子們望著銀河數滿天的繁星。流星不時地飛過劃破夜空。

  夏天裏還有什麽印象?四合院裏飛舞著大群的蜻蜓,喳喳叫的燕子飛來飛去地忙著喂窩裏的小燕子,柳樹上的知了(蟬)、絲瓜架下掛的蟈蟈不停地鳴叫,不肯睡午覺的孩子們悄悄地聚在窗根下,商量著怎麽幹大人們不允許的事情。

  陽春三月,住在四合院裏的人們紛紛在門前窗下種上絲瓜、扁豆、花花草草。頭年秋天盤好埋在土裏的葡萄藤也挖了出來,搭到架子上。樹上抽出了嫩芽,種子頂出了泥土,大地漸漸染綠。燕子們會在房簷下用泥和草搭上很精巧的小窩。金秋十月,爬到房上的老窩瓜藤會留在屋頂上幾個紅黃相間的瓜,棗樹上已曬紅的脆棗果實累累。這時男孩子們會跑到城根兒的地方抓不少蛐蛐鬥架。當心,千萬不要被院子裏閑逛的雞們當點心吃了。

  那時的雪好大呀。早上一推門,滿地銀白,一個驚喜,喊一嗓子瑞雪兆豐年,忙拿著掃帚出來掃。男女老少都出來了,掃完了院子又來到大街上鏟雪。哈,人們都從一個個四合院裏拿著工具走了出來。那天學校裏鬧翻天,課間休息,師生們互相追逐著打雪仗。積雪往往很長時間不化,房瓦上覆蓋著白雪,房簷掛著長長的冰瘤子。幾場雪後就到了春節,四下裏劈劈啪啪鞭炮響。大年初一的上午,大人們都換上體麵的衣服,在四合院裏相互拜年。新的一年總讓人寄托著希望。

  聽說過更早的北京嗎?小的時候老人們講,城西有個地方叫百萬墳,是窮人們的墳場。解放後都平了,改建了居民區,便更名叫百萬莊。還有條晴天塵土飛揚,雨天一片泥濘的驢屎路,鋪成瀝青馬路後成了禮士路。有條胡同叫劈柴胡同,太難聽,改成了辟才胡同。當然,大部份北京的地名沒有變。我小時候住的那一帶有鑼鼓巷、北兵馬司、棉花胡同、黑芝麻胡同、火藥局、煙袋斜街、草廠胡同、錢糧胡同等等;再遠一點有珠市大街、米市大街、菜市口、缸瓦市、貢院西街、國子檻、隆福寺……我成為一個老人的時候怎麽和孫子輩的解釋這些地名呢?會不會還有這些地名呀?胡同裏的四合院在時代的腳步聲中已漸漸消失了。你看我還真的挺懷舊,特別是在海外一晃過了十幾年。

  這裏應該鄭重說明:我願意看到欣欣向榮的北京蓬勃發展,成為超級的現代化大都市。但老北京在心底永遠忘不掉。那個我從小長起,滿是四合院的北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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