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風流小子杜蘭特

(2008-08-08 01:02:44) 下一個

        
  我打工的車間裏新來個小夥子,黑頭發,膚色和麵孔透出印地安人的特徵,一問果然有四分之一的印地安血統。他不到十八歲,高中的最後一年,體格健壯,中等身材,兩隻大眼總顯得那麽快活,還是個孩子,一臉連髦胡子已長得很硬,腮幫子每天刮得鐵青。我一和他搭話,他馬上自我介紹,看來還挺健談。

  “杜蘭特·格魯巴斯基!”他鄭重其事地和我握手,還用手指了指他的體恤衫,上麵印有他的姓名。“我是個傳統的共和黨人。我們家都是共和黨。我們是傳統的,非常保守的。我們的要求是‘小政府’,也就是政府不能把什麽事都包攬下來,那有點象共產主義!我們要的是真正的自由!”

  謔!他還挺關心政治。“你父親是波蘭人後裔?”我猜測道。波蘭曾有個著名的乒乓球運動員叫格魯巴。

  “你怎麽知道?”杜蘭特十分驚呀,馬上又介紹他的家庭。他們家就在距工廠二十公裏的一個鄉村居民點。父親是個集裝箱卡車司機,來自芝加哥市的一個波蘭人的社區,已經是第三代波蘭移民。他爸爸雖早已不會講波蘭話,但他們家逢年過節還保留著一些波蘭的風俗習慣。媽媽在一家養老院當護士,是個墨西哥的西班牙後裔和美國印地安人的混血。杜蘭特還有個結婚不久的姐姐。他們一家人定居此地已有二十多年。象這種多種族結合的家庭在美國並不少見。

  我很少見到美國的青少年宣稱關心政治,便略帶驚奇地和他討論。先談了一個當時美國爭論最激烈的非法移民問題。在與墨西哥接壤的加利福尼亞州,大批非法入境的墨西哥人引起當地居民的極大不滿和擔憂。共和黨人為了在國會的競選中獲勝,拋出187議案。其主要內容為,政府應拒絕為非法移民及子女提供社會福利,理由是非法移民從來不納稅(也不可能納稅)。此案直接違背美國聯邦憲法(非法移民子女如在美國出生便自動成為美國公民,怎能被拒絕在公立學校的外邊呢?),竟獲得加利福尼亞民眾60%的支持率。杜蘭特聽了半天,隻是支支吾吾。我以為沒講清楚,又重複一遍。他象是有點明白,但還是說不出個子午卯酉。最後含糊其詞,“是呀,是呀!非法移民的孩子在美國出生就是美國公民,哪你能不讓他們受教育嗎?可這是加州的事,我們這兒不會。……你說加州有多少非法移民?170萬!這麽多?!怎麽過來的?成問題,成問題!”

  我本想讓他談談看法,對187議案支持還是反對,最好來點兒分析,結果他基本上不知道此事。再換一個話題吧。這回討論美國、加拿大、墨西哥三國簽訂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議。北美三國逐步做到完全放棄關稅壁壘政策對誰更有利?他又如同聽天書。我暗自笑話自己,怎麽能和個中學生實打實地談這些?這兩個問題雖然是美國人爭論最激烈的熱點,可和杜蘭特有什麽關係?他不是說他關係政治嘛?哎,那是希望我說他是個好小夥子!也許他的父母是共和黨人的觀點,他僅僅受家庭影響而已。讓我們討論些別的問題吧。

  先談今後的誌向。當然是先上大學,他說最好能爭取到少數民族獎學金。具體學什麽專業還沒想呢,在美國到大學頭兩年是基礎課,三年級才確定專業,著什麽急。

  “你說你關係政治,到時候是不是學政治學?”我打趣道。

  杜蘭特連連搖頭,“我得先找個能掙飯吃的工作!搞政治是以後的事兒!”

  聊到體育,他來了精神。杜蘭特是所在中學橄欖球防守隊員。“在場上我變成另一個人,英雄般地撲倒對方的進攻者,我很靈活!”他承認這種運動危險性大,當然也非常刺激!“你有頭盔、護肩、護膝、護肘,你就拚命地衝吧!”不過他還是受過傷。一次一個身材高大的對方進攻隊員狠狠地扭傷了他的膝蓋,他兩個月以後才恢複過來。看他那津津樂道的樣子吧,一個愛出風頭的小夥子。

  說到女孩子他最來勁。“我的女朋友是全校最漂亮的!我非常愛她!”他說那女孩兒和他交朋友已半年多,他是他女友心目中的大英雄。

  “你們之間有性關係嗎?”我直言不諱地問。

  “杜蘭特笑嘻嘻,給我一個肯定的表情。隨後他強調,在高中,大部份男生都有女朋友。交女朋友不就是為了性嘛!不過我認為杜蘭特有吹牛的成份。

  杜蘭特喜歡故弄玄虛。剛來那陣,他每天都在工間休息的時候拉著我海闊天空。他告訴我,來這兒幹活之前,他在一家賣當勞快餐店打零工,那兒時間不固定,掙錢少。自從他在姐夫手裏買來輛舊的小卡車,他需要每月掙些錢“分期付款”。所以他找到這兒來。這是表白他的自立精神有多強。大家都在工間休息吃飯。我吃從家裏帶的,放在微波爐裏熱熱就可以吃。杜蘭特現做。他說他喜歡現做現吃。其實很簡單,麵包片上抹上調味醬,夾上火腿肉片、火雞肉片,再來片生的蔬菜葉子,三明治便做成了。他做的時候顯得極其認真,象幹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醬在麵包上要抹得勻,肉片要分別夾在各層麵包片中間,最後咂著嘴狠狠地咬一口,得意地向我眨眨眼。我真體會不出這有什麽可得意的。他告訴我,麵包是全麥粉做的,裏麵各種維生素都有,價格比普通麵包貴一倍。調味醬是低脂肪的,也很貴,火腿是法國風味,等等。總之,他的三明治是美國最標準的有利於健康的食品。可他掙幾個錢?

  這小夥子幹活絕不惜力氣,可就是令人吃驚得笨。往往是最簡單的活,他也幹得亂七八糟。對,他是新手,可幹了半個月了還是一塌糊塗!工作台上堆得象小山一樣的產品不斷掉在地上,那無情的衝壓機還是把一批又一批的產品通過傳送帶從“小山”上卸下來。杜蘭特手忙腳亂地把這些塑料製品,摞好往紙箱中裝。能相信嗎?他象是不識數,裝入箱子的每一摞產品都不是一個數,不是太多就是太少。眼看著有些摞產品高出箱子,他還使勁要把箱子封上。封不上箱子他幾帶著哭腔喊,“我怎麽辦?我可怎麽辦?我恨這台機器!恨死了!”箱子裝好,他又常常忘貼標簽。七扭八歪的箱子順傳送帶送到倉庫後,摞箱子的人看到這些沒標簽的箱子不知往哪兒放!於是氣鼓鼓地跑來再三告誡他要貼標簽。他就“基督呀,基督”地亂叫,好不可憐。

  他的工作台總要有人幫忙。平日一個人幹很輕鬆的活,他一幹總有一堆人在那兒忙亂。工頭兒見他都頭疼。杜蘭特的嗓門兒還特別高,盡管車間裏噪音轟鳴,還是聽見他一聲比一聲高地“指揮”他人,鬧得不可開交。

  我有這個體會,如果一個人從小幹很多家務、農活,在這兒幹包裝工的活很輕鬆。那些老撾來的難民手腳麻利極了,因為他們來自生活環境艱苦,自幼參與田間勞動的鄉村。而從小嬌生慣養的人就不靈,杜蘭特是個典型的例子,他在家裏不幹家務,也沒什麽家務可幹。雖然他有強烈的獨立意識,也有自立於社會的信心,但仍需大量的工作基本訓練。特別是普通勞動的訓練。

  在美國傳統的感恩節,工廠裏放了三天假。節後上班,我問杜蘭特過得怎麽樣?

  “真不錯!”他搖頭晃腦。“吃了大量的烤火雞和甜點心。另外,我還在姐夫家和他妹妹約會。”

  “真有意思!你的女朋友是你姐夫的妹妹!”我理所當然地這麽推測。

  沒想到杜蘭特頭搖得象波浪鼓,“不不不!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可你說的是你們在約會呀?”我十分驚訝。他說他是有女朋友的。

  “那又怎麽樣?我喜歡這個姑娘,這個姑娘也喜歡我,所以我們約會。這和我有沒有女朋友沒關係!”他很不以為然,見我發傻又解釋道:“我女朋友不是我妻子。我們的關係是不一般,可她還沒有權利幹涉我的私生活。再說了,她也可以找別的男孩兒約會!我也不會阻止她。”

  不敢苟同。是的,情人間沒有法律約束,可也該有相互尊重的道德約束吧?我保持了沉默。美國青少年的性道德標準不僅與東方人差異極大,就是與他們的上一代也有很大差別。他們視為極正常的事,我們或許根本不接收。他們畢竟生活在與中國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社會體係中。當然,同是美國青少年之間的差別也是很大的。

  不久,我和杜蘭特聊天的時間漸漸少了。不是我們雙方有意疏遠,而是他沒時間,他被女孩子們包圍啦。休息時,他隻要在我邊上坐定,幾個來打工的姑娘便笑著喊他過去。他被邀請再三,最後向我做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幾分得意地慢慢晃過去,坐在女孩子堆裏談笑風生。這些姑娘差不多都是高中畢業後到這兒幹活的,大部份是老撾難民的後代。但其中有個黑人姑娘,整個一個黑美人。這妞兒身條極順,渾圓的長腿,高聳的胸部,加上兩隻會說話的大眼睛,勾得杜蘭特兩眼發直,饞涎欲滴。

  她叫芭芭拉,一年多以前來廠幹活的。那時她說未婚夫在喬治亞州上大學,不日將去團聚。可這“不日”變成了一年多。估計有了什麽變化。他們倆很快黏糊上。聊天聊個沒完,還動手動腳的。一天我看見有個幹活的黑人小夥子過來譏諷芭芭拉。這姑娘怒目圓睜,反唇相譏,空氣好不緊張。坐在邊上的杜蘭特不知做何感想?

  又過了兩天,我被告知,杜蘭特和芭芭拉當眾親嘴。這也太快了點兒。他們熱乎起來還不到一個星期呢。然而這是事實。工間休息時,我親眼看見杜蘭特在女孩子們的起哄聲中,抱著芭芭拉來了個深度的場吻。接吻“表演”過後,杜蘭特還問,“還想看嗎?”跟著又在女孩子們的尖叫聲中和芭芭拉來個深度接吻。

  杜蘭特神魂顛倒。幹著半截活兒也要抽空跑到黑妞的工作台去摟摟抱抱,渾身上下亂摸,兩個人吻個沒完。性的吸引呀。美國青少年到底有多少社會責任感和自我尊重、相互尊重的態度來對待這個問題?無怪美國青少年的父母們都憂心忡忡。十三歲到十九歲的青少年處在人生最危險的階段。在這一年齡組的人,反抗意識強烈,一心一意地體現自我,又感情用事,難於控製自己,同時,性病發病率很高。

  在幹活的姑娘中還發生了爭風吃醋。芭芭拉警告一個老撾姑娘,要她離杜蘭特遠點兒,別總想勾引杜蘭特;這個小夥子已是她的男朋友。那個老撾姑娘大怒,兩個小姑娘當眾大吵特吵。這一切使杜蘭特簡直有點飄飄然。他並不尷尬,也不去勸架,隻是走到我這兒笑著說:“看看這些‘母雞’有多凶!”

  樂極生悲。在一個星期一上班時,我看見杜蘭特成了“獨眼龍”,右眼框青紫,腫得眼睛快睜不開,眼白血紅,十分怕人。怎麽回事?!杜蘭特隻是苦笑。周末他帶芭芭拉逛酒巴,正在興頭上,一個完全喝醉、失去控製的家夥上來就是一拳。“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原因!倒黴!媽的!”他沒有報警。警察來了不過是關那家夥兩天,陪點錢。杜蘭特本人還得耗許多時間接受警方的訊問,自認倒黴吧,反正那家夥也並非有意。“這可是我生來第一次,從來沒有人打過我!”他喃喃地進車間去幹活。休息時,黑美人過來問長問短十分關切。他倆擁抱在一起,默默地坐了很長時間。看來兩個年輕人之間也並非虛情假意。

  對杜蘭特來說,真正倒黴的日子還在後頭。他有一個星期沒來上班,再來時顯得垂頭喪氣。他是來辭職的。幹得好好的,怎麽突然走了?難道他和芭芭拉吹啦?確實如此。前些天,杜蘭特把芭芭拉帶到家中,在杜蘭特父母那裏,芭芭拉受到了明顯的冷遇。特別是杜蘭特的母親,見兒子和和黑美人關係越來越深,便日漸激烈地反對兒子和芭芭拉交友,說黑人下賤。可這位母親也是半個印地安人呀。那一半西班牙人後裔的血也常被白人看不起。

  這你就不明白了吧?在美國,黑人和南美西班牙後裔都是少數民族,社會地位低,受教育水平低,遭到無形的種族歧視是必然的。可同命相連並不等於相互同情,相互支持。相反,他們之間的隔閡、成見有時比白人對他們的歧視還利害。彼此都覺得比對方強。究其原因是不是可以用狹隘的病態的民族情結解釋?

  芭芭拉的父母也暴跳如雷,揚言,如果芭芭拉再和那個有印地安人血的西班牙小崽子來往,就不認這個女兒。放著那麽多黑人好小夥子不找,迷上了杜蘭特,真不可思議!芭芭拉隻能屈服。

  杜蘭特的父親很快在另一家工廠給兒子找了份活,讓他馬上離開,決不能和芭芭拉再泡在一起不三不四。杜蘭特滿肚子委屈,可不敢違抗家長的意誌。首先,他不到十八歲,法律上父母對子女仍有監護權;第二,他在經濟上不能獨立;其三,他並沒有明確的生活目標。

  這是我在美國數年第一次看到父母直接幹涉子女的私事,而且是這樣的不由分說。人皆曰:美國是種族的熔爐,這僅僅是相對而言。作為美國人的主體,占全國人口80%左右的歐洲人後裔,盡管來自眾多的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教派,他們之間基本相安無事;雖然來自北歐的,德國、英國、愛爾蘭後裔有些自視高貴,有些看不起後來移民於美國的東歐、俄國,尤其是南歐、意大利的後裔。但歐洲白人後裔與美國黑人、南美西班牙人後裔和亞裔的關係就不那麽融洽。美國少數民族之間的關係就更不好處,尤其是西班牙人後裔與黑人之間。

  “我沒做錯什麽事。”杜蘭特有些傷感。和我道別時,他再一次地和我握手,希望我們以後還能常見麵。他隻希望快快長大,自立於社會。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