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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第安姑娘琳達

(2008-08-04 00:50:37) 下一個

               
  琳達,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美國土著姑娘,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美國印地安人,懷孕了,而且已經六個月。消息不脛而走。我明白為什麽最近她總回避和我說話。她羞愧,這是她姐姐男朋友的孩子。

  兩年半以前的一天,我見到了琳達,一頭濃密的黑發,黃皮膚,臉有些寬,不能算漂亮,但也端莊,一看就是個印地安人。她的一雙大眼睛總是盯著地麵,和別人對視一下就甜甜地一笑,迅速地把頭低下。這是她第一次到工廠幹活。琳達英語說得不好,起初我竟以為她是墨西哥那邊過來的。經過詢問才知她是個真正的美國人,來自美國南部印地安人保留地,亞利桑那州北部的大峽穀。那是美國最著名的國家公園。

  她的祖先早在七萬年前就從西伯力亞通過白令海峽到達北美大陸,是這裏最早的主人。琳達屬於美國印地安人最大的部落--那伐鶴。不過那伐鶴人早先並不居住在乾旱少雨、貧瘠的科羅拉多河穀。多少年前,他們被當時的美國政府強令遷出世代居住的家園,從美國東部長途跋涉來到這荒無人煙的窮山僻壤--印地安人最大的保留地。在那個寒冷的冬天,無依無靠的那伐鶴人有三分之一死於凍餓和疾病。這是美國曆史上極其黑暗的一頁。

  時代日新月異。當今越來越多的那伐鶴年輕人不甘貧困、寂寞,走出閉塞的保留地,到城市中尋找新生活,投入美國社會的現代節奏中。琳達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她來到這個鎮子是投奔她姐姐,並住在姐姐那兒。琳達的姐姐在這個工廠另一個車間打工,常年做大夜班,也就是夜裏十二點到早上八點。她同男朋友住在一起,現在他們有個兩歲的女孩兒。

  琳達上下午四點到夜裏十二點的班。她沒有車,上下班都是姐姐的男友接送。我不明白她為什麽不買部舊車?她是會開車的,買舊車也花不了多少錢。她常久地和姐姐的家庭住在一起也不符合美國人的習慣。這些我用她是印地安人,有自己的風俗來解釋。但讓我不理解的是,她說她有男朋友,是個青梅竹馬的印地安小夥子,現在美國北部的山林裏當防火隊員。她為什麽不去男朋友那兒?琳達說男友那邊人煙稀少,太寂寞,而且也找不到工作。

  “那你也要和愛你的人住在一起!”我總是這樣堅持。直覺告訴我,琳達到這兒來是個錯誤的選擇,早晚出麻煩。但我也理解她對寂寞的厭惡。在我的詢問下,琳達講述了許多保留地印地安人的生活。無望是那兒的生活基調。男人們總在喝酒。少部份人從事采礦業。許多婦女做印地安人的工藝品。旅遊業是他們收入的大部份來源。在保留地裏還設有許多賭場。這還是聯邦政府對印地安人的特惠呢!但仍有不少印地安人在保留地內無所事事。與外界相比,那伐鶴人的生活是那麽貧乏。她有五個兄弟和一個姐姐,現在在保留地的還有她的兩個弟弟和父母。

  琳達英文雖然講不好,書寫卻很不錯。每當我們有解釋不清的問題時就筆談。她很少有語法錯誤。在保留地內有公立的學校。印地安人必須完成高中的教育。老師能到那地方教書也真不容易。上課當然是英文授課。琳達講不好英文有天性羞怯的原因,但保留地的教學質量也略見一斑。

  琳達口訥、膽小,工頭兒給她的任何工作她都不吭氣,幹得也不夠麻利,所以常常落後,遭到工頭兒的訓斥。她隻敢在背後嘟囔幾句。看到她那可憐相,我有空就幫她幾把。好啦,她以後一見到我就要求幫助!你看看,好像我欠她似的。幹就幹吧,她有時還要我幫她往工廠外帶些半成品。原則上,工廠生產的各種塑料杯子、碗、花盆等沒噴漆的半成品是不允許私自拿回家的。可法不責眾,每個工人都或
多或少地拿點兒,這是司空見慣的事。但琳達就是不敢,看見別人拿,她又心裏癢癢。於是讓我帶,到工廠外邊再轉交給她。我再三地跟她說:“放在你的挎兜裏,沒人敢翻你的東西!再說了,所有人都拿,你怕什麽?”琳達隻是笑,“求你了,求你了!”真讓人沒辦法。

  那陣子,工廠裏來了另一個那伐鶴姑娘,叫微拉,是隨丈夫到這兒上大學的。我很高興,立刻找到琳達,告訴她的同鄉在這兒。過了一天我問她是否見到微拉?她笑笑,搖搖頭。真讓人詫異!問她為什麽?琳達隻是說:“誰知道人家(微拉)想不想理咱?”最後還是微拉來找她。見琳達和微拉用那伐鶴語談得有說有笑,覺得她是多麽需要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可為什麽她總是不自覺地封閉自己?

  新年過後剛上班,我發現琳達的手臂青了一大塊!忙問是怎麽回事,她隻是搖頭。周圍沒有人的時候,她告訴我原委,但要我保證不告訴第二個人。除夕夜裏,她一個人走出公寓想看看周圍鄰居們放的煙花。突然暗中跑出一個白人婦女,死命地撲上來,雙手揪住她的頭發。琳達尖叫著企圖擺脫。可那婦女把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又揪著頭發把她拎起來,再次把她摔倒。這個婦女顯然是喝得酩酊大醉,滿嘴都是酒氣。她發狂般地毆打這個印地安姑娘。琳達嚇得要死,忘了自己是怎麽掙脫逃回公寓的。當她姐姐和姐姐的男友聞訊衝出來時,那婦女已跑得無影無蹤。琳達頭上、身上、腿上和胳膊上多處碰得青腫,頭發被揪掉一大把。

  “她是白人!”琳達憤憤的。“你認為她是有意這麽幹的?”琳達默默地點點頭。我問她當時有沒有報警?她給我一個令人吃驚的回答,“警察沒好人!”她還立刻舉個例子。一次她一個人在街上走,有個白人警察驅車過來故意盤問了她很久,不懷好意。“不可能吧?”我說也許那個警察見她一個年輕姑娘單獨在街上走,怕有什麽不安全。“那是大白天!他就是故意的!”琳達神情很憤怒。

  我很遺憾,不僅僅是對琳達的挨打和她對警察的不信任。在這個印地安姑娘內心深處有著根深蒂固的對白人的抵觸情緒,這種成見基於美國建國以來對印地安人的不公正上,印地安人至今倍受無形的種族歧視上,太難消除了!印地安人永遠不會忘記,曾經有個美國總統這樣說過,“死了的印地安人是最好的印地安人!”

  琳達平日少言寡語,很少引人注目,而且越發地回避眾人。休息時她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近幾個月她沒怎麽和我說話。她胖了許多!天氣熱得很,還穿個很大的外套。車間裏再熱她也不脫衣服。過去幹活她從來不加班,現在每個星期都要幹。終於我被告知,她“有了”。

  大家開始議論琳達。有人看見她哭。她姐姐已讓琳達搬到另一公寓單住。過幾個月她就要生孩子,單住要增加許多開銷,怎能不焦心?“印地安人就這個習慣!隨隨便便!落後!”“她和她姐姐都愛一個男人!”“琳達傻著呢!不知道自己會懷孕!”看著工廠裏那些女工津津樂道的樣子,我暗自歎息,琳達不懂得保護自己,毀了自己的生活。她現在該怎麽辦?有時我注意到琳達把手伸到衣服裏撫摸肚子。她愛這個無辜的小生命,琳達肯定是個充滿母愛的母親。可是這個孩子將在一個什麽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

  一天琳達幹活的時候,踩在一攤廢油上滑倒。目擊者說她的肚子重重地磕在鐵架子上!她勉強爬起來的時候臉色發青。慌了神的工頭兒問她是否要去醫院看看?她卻說沒關係,又堅持幹到下班。深夜回家便出現產前徵兆,急匆匆地被送進醫院。琳達摔倒之後讓工頭兒們緊張了一陣,每天都督著擦地的清潔工不斷地擦地。搞得那個清潔工很不高興,“琳達摔倒好像是我的錯!哼!她們(工頭兒)看見琳達這麽大的肚子還天天給她安排重活!”

  琳達到底強壯,兩個星期後她又來了。胎兒看來沒問題,隻是上班時拒絕和任何人說話。女人們都圍上去問候,她象是沒聽見,隻是低個頭。我體會琳達是難堪。她懷孕的事雖然已成為公開的秘密,但這次進醫院使“秘密”再也不存在,所以她感到眾人在恥笑她。既然是恥笑,她乾脆誰也不理。其實大部份人還是很同情她的。我也過去和她打招呼,琳達眼皮都不抬。

  工頭兒怕再發生意外,分配琳達去挑撿需要返工的產品。這是個輕活,每天看見琳達一個人在倉庫的角落裏默默地幹活,臉上毫無表情。她還幻想著工頭兒會讓她在周末加班。每當加班的名單貼出,琳達都要急切地上下找,當然不會有她的名字,她就掉眼淚。

  琳達終於生了個男嬰。聽說曾把她趕出門的姐姐照顧她。姐妹的親情到底戰勝了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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