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你說誰?不可能!這肯定是謠傳!”禮平拿著電話大喊大叫。他手捂著電話又朝妻子叫道:“小梅!你知道他們說什麽嘛?他們說保羅……出事了!”“是嘛?肯定是交通事故!人怎麽樣?”小梅也湊過來焦急地盯著禮平。“是小剛來的電話吧?”“不是!不是!啊,是小剛的電話!你先等等!……不是交通事故!”禮平說著又轉向話筒。“……千真萬確?誰說的?南希?南希不是他太太嗎?啊,她親口說的?啊,……啊,……是嘛?!……哎喲!……”“到底出什麽事了?”小梅使勁推禮平。“他們倆口子都沒事吧?”“是……那事!一會兒我在跟你說!”禮平給小梅使個眼色,為的是不讓正在做功課的十歲的女兒聽見,她知道這個小搗蛋鬼正支著耳朵聽呢?這不,女兒問了,“保羅叔叔和南希阿姨出什麽事了?”“沒你事!專心做功課!”小梅對女兒喝道。“半天了!這才寫幾個字?到美國越來越不像話啦!”她疑惑地看了丈夫一眼,欲言又止。
保羅、南希倆口子是誰?也是中國人,保羅和禮平在大學城時是同學,都在工程學院讀電器工程師的碩士學位。保羅是他的教名。他是基督徒?是的,在國內就信教,還挺虔誠的呢!南希是他妻子的教名。別看他們倆口子比禮平小七、八歲,到了美國就連著生了兩個女兒。現在他們三十出頭,照這速度他們要生一大串!保羅有話,“有了就得要!這是上帝賜給的禮物!”
禮平和保羅同時畢業。禮平找到工作到了另一個城市。保羅說是帶著一家人去紐約市找工作。禮平、小梅兩倆口子真為他們擔心,通過幾次電話、幾封信,保羅的境遇不是太順,關於工作的事他說得含糊,好像是有工作,又不太穩定。他們又搬了幾次家,再後來不知為什麽斷了聯係。還是仍在大學城上學的小剛打電話告訴禮平,保羅已回中國去傳教!禮平聽到這個消息吃驚不小,又佩服,又有點兒嫉妒。“真有激情!活得真好!我怎麽覺得什麽事都沒勁?”他心中有點失落,覺得保羅竟然事先不告訴他要去傳教。不過當著妻子、女兒的麵,他不想說這些。保羅和禮平關係還差點兒,南希和小梅那時好得就象親姐妹。小梅總為兩家斷了聯係抱怨禮平。“你這人就是不熱情!他們搬了家,你為什麽不要他們的新地址?現在電話也打不通了!……小剛告訴你保羅的消息,他也該知道他們住哪兒。你為什麽不問?”
禮平心裏有話:保羅大概是在疏遠他們一家人!既然如此,何必自討沒趣?禮平是真心希望和保羅交朋友的,隨著保羅去過很多次教堂,很認真地看過聖經。不過他信不了教。小梅也沒信,“要信就真信!”她說。“盲目地相信了一種東西,發覺上當後,別提多後悔了!”禮平也是這麽想。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肯扳依宗教,保羅對他們有看法?禮平每每沉思,他到美國後自覺很孤獨,沒有知心朋友。保羅人這麽好,為什麽他們就交不上好朋友?可今天這個電話……
晚上女兒回自己房間睡覺後,禮平立刻把小梅拉到他們的臥室裏。“小剛特意給咱們打電話!他說保羅要和南希離婚!”他悄聲說。“什麽?!”小梅大叫。她起身關上他們倆臥室的門。“為什麽?小剛聽誰說的?小剛這男孩子不會說慌吧?他那時和保羅多好呀!形影不離!因此還信了基督教!小剛雖然隻有二十五歲,可和他一般大的(中國留學生)一點兒也不象!他決不會撒謊!咱們給他介紹的對象怎麽樣了?他怎麽會知道這消息?南希帶兩個孩子可怎麽辦?對了!南希還在紐約嗎?……小剛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事?……”“你聽我說,你聽我說!”禮平打斷了小梅。他站起來走到外邊,在女兒房門邊聽了一下,輕輕帶上門回來。“是南希打電話告訴小剛的!小剛怎麽也不肯相信,所以才打電話告訴我!你知道南希都說了些什麽?”“什麽?”小梅恐怖地看著禮平。“她說保羅是個流氓!在她十五歲的時候,保羅就把她給霸占了!過去在國內他就沾花惹草!南希都忍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小梅大叫。“他們是青梅竹馬,又是同在一個大學上學!什麽占有不占有?!那她還給保羅生了兩個孩子?……”“小聲,小聲!別把孩子吵醒!我是在把小剛的話告訴你!你倒是聽我說呀!”禮平又到女兒房門邊聽了一回。“這回保羅到中國傳教時,勾搭了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女孩兒!他倆在國內就同居了!現在保羅和這個女孩兒都在紐約!南希說,保羅跪在她麵前哀求南希同意離婚,然後他好和這個女孩子結婚!太丟人,太丟人了!真沒想到!保羅可惡心了,鼻涕一把,淚一把!口口聲聲說為了所有當事人的幸福……!”“好像你看見了似的!”小梅很不高興。“保羅跪下你看見啦?”“這不是小剛說的嘛?不信你給小剛打電話!南希親口告訴小剛的!你難道懷疑小剛會造謠?他就是造謠也沒有動機呀?”小梅不說話,半晌冒出一句。“小剛也是,他幹嘛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們?”“小剛說,南希給大學城的好多人都打了電話!現在(大學城的)中國學生無人不知這件事!”“可南希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小梅不解地說,跟著悶悶不樂。
禮平、小梅都不說話。他們都在強迫自己接受這個現實。保羅和南希都不是他們想象的那種人。什麽人?說不清!禮平和保羅是同時到工程學院讀碩士的,到大學城他們才認識。保羅高大強壯,南希嬌小迷人。但他們在中國學生中有口皆碑的是他們的熱情和助人為樂。保羅破例連續兩年都是中國學生會主席。中國學生有困難開口相求,他都盡可能地幫忙。學生會的活動也是搞得有聲有色。那年春節,經過他的協調,台灣的那個中國同學會和大陸學生的同學會合在一起搞慶祝活動,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文藝晚會。晚會上還利用捐款讓人們免費吃了頓中國飯!為此,大學的報紙還大張旗鼓地報導了一番。
那時保羅在大學可是有點名氣。他是基督徒,又是中國學生會主席,中美關係一有什麽變化,大學報紙的記者們就采訪他。他的兩個女兒都是來美國生的,一年一個!不過保羅的英文不太好,功課也沒有其他中國學生棒。這倒情有可原,社會活動太多!跟他上教堂的中國男學生一幫人,他還負責組織查經班講解聖經,加上學生會的各種活動纏身;他還有兩個小女兒,家務太重!為此南希隻好少修課。保羅很樂觀,“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禮平對保羅基督教信仰的虔誠是深信不疑的。在保羅簡單的家裏有英文版和中文版的大厚本的聖經。上邊批注得密密麻麻,顯然認真拜讀過。同時南希幾次說過保羅在“文革”初期的慘痛身世,作為幹部的父母被“鬥爭”,他哥哥領著他流浪街頭,每每被別的孩子圍打!……禮平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與保羅交往的經曆在腦子裏過電影。“那個第三者呢?”小梅問道。她也睡不著。“南希同意離婚嗎?”“不知道!小剛沒說。”禮平沉默了一會兒。“哎,知人知麵不知心!”
禮平是個狗肚子裏存不住二兩香油的人,他和他的美國同事討論他的困惑,他是很間接地“如果……,你會怎麽想?”根本沒提到保羅的名字。“嗯!很離奇!可以寫本小說!後來呢?”“這說明他原來就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愛情!他遇到了這個姑娘,懂得了什麽是愛!他其實並不愛真正他的妻子!”“是嗎?真倒黴!我的意思是說他太太!她有兩個孩子,可丈夫卻不愛她!”“他的太太應該同意離婚,如果這場婚姻再也不能挽救!”“他不是耶穌·基督!一個男人,身邊沒有妻子伴隨,又愛上個姑娘很正常!這都是他妻子的過錯!她沒有盡一個妻子的責任!”“他這麽做要冒很大的風險!他是一個兩個孩子的父親!他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最好還是別離婚!到時候他怎麽付得起兩個孩子的撫養費?”
禮平簡直覺得他的美國同事在嘲笑他!他們的口氣好像保羅幹的一切都是應該的。這就是為什麽美國社會麵臨著家庭危機吧?他們幾十年前恐怕不會這麽說話。或者現在也不這麽說,隻是對我一個中國人這麽說話!我為什麽要問他們?我是不是希望他們與我同聲譴責一個偽君子?保羅真的是個偽君子?
在中國朋友中,禮平聽到的聲音舒服些。“確實暴露了一個人的本質!過去在中國是沒那‘氣候’,現在條件適合了,他就來勁!看來他這個人真能偽裝!”“他可真可憐!活得有多累!本來是個自私透頂的人,偏偏要給人以假麵具!其實他在美國沒必要裝模作樣!”“我看這位以後準倒黴!那個姑娘是真心愛他嗎?她就是想來美國!”“他太太不能輕易和他離婚!怎麽也得弄他個身敗名裂!”過了些日子,禮平給小剛打電話,他們在電話中談了很久。禮平先問道保羅有什麽近一步的消息。小剛說南希不同意離婚,也不理保羅。保羅仍然和那姑娘住在一起,也不來看孩子。保羅和南希都在紐約!大學城的中國學生沸沸揚揚了一陣,事情也就過去。可小剛大有上當受騙之感,極其失落!他的確是個很認真的男孩子。給他介紹的那個女孩總跟他若即若離的,這也是他最近情緒低落的原因之一。禮平和小梅拿著電話輪番地安慰他,說到最後,他們兩口子情緒也受到影響,消沉了好幾天!
一個月以後,小剛又來電話,說南希再次給他打電話,她和保羅已經和好!“……南希說,保羅雖然有錯,但勾引他的女人更壞!既然保羅主動承認錯誤,過去的事既往不咎。”禮平有些意外,他們這麽快就和好啦?“她(南希)不是說(自己)十五歲就被霸占了嗎?”他放下電話對著小梅說,語調透著譏諷。“行了,你!”小梅一下子很不高興。“說話總那麽挖苦人!”不久,禮平知道了更讓他哭笑不得的消息。簡單地說就是,保羅開始是堅決要離婚的,無耐南希根本不同意。保羅大怒,揚言分居一年就是事實上的離婚!可忽一日保羅心心相印的姑娘宣布和他分手。這本來很正常,那姑娘太該這麽做。所有的中國人都預料到她會這麽做。可保羅怎麽變得一根筋起來,整天在那女孩上學的校園裏糾纏她。一天那女孩兒突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喊大叫,說保羅要強奸她!並當場找了幾個美國學生作證!保羅被警察抓起來關了一段時間。那個女孩兒蓄意地坑害保羅是肯定的!可那幾個美國學生為什麽做偽證?!
這一夜禮平又睡不著。他在想自己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小梅也在翻來覆去。“咱們來美國幾年了?”禮平問小梅。“八年了!綠卡快辦下來了!畢業後工作找的都不錯。睡覺,睡覺!都幾點了?明天還得幹活,挺熬人的活!”小梅不耐煩的說。“別想那麽多事兒!想也沒用!你這人就死鑽牛角尖兒!”“那你也沒睡著呀?”“你這人呀!”小梅一下坐起來,用手點著禮平的腦門。“好多事你想多了也沒用!能想明白嗎?保羅是壞人也好,是好人也好,跟咱們關係不大!……”“好了,好了!咱們誰也說不清!咱們倆每人吃兩片‘安定’(輕度鎮靜藥),睡個好覺!”兩人都吃了安定,躺下半小時不出聲,卻都在翻身。禮平冒出一句,“我是‘保羅二世’怎麽辦?”小梅一怔,馬上道:“我還是‘埃及女王’呢。”“我永遠相信你,愛你。”“怎麽變得那麽肉麻?這麽多年夫妻了……用得著問嗎?”兩個人又都不說話。忽然小梅一下子壓在禮平身上。“我永遠相信你,愛你。你呢?”禮平傻呼呼地還問。妻子不答,把發燙的臉緊貼在丈夫的胸上,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