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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公共澡堂子

(2008-08-12 01:21:40) 下一個
  很多年沒回北京了。也不清楚現在那兒的公共澡堂子變成什麽樣了?是否還是記憶中的那種,甚至已經沒有了。其實我開始到北京的公共澡堂子洗澡是“上山下鄉”後的事兒,也就是1970年代到1980年代初這十多年。那時我在黑龍江的一個農場,冬天一回北京探親就先去泡泡澡堂子,熱水裏一悶,真覺得舒服。大學畢業後分配去的工作單位有自己的澡堂子,公共澡堂子就不再去了。不過1980年代中期後,北京市區傳統的澡堂子也開始逐漸減少。

  可以這麽說,在幾十年前,上公共澡堂子洗澡是北京一般市民的一種享受。大家生活都是勉強度日,住房裏哪有什麽衛生設備?特別到了冬天,屋裏冷得得穿大棉襖,擦個身體都凍得打哆嗦。這到了澡堂子裏一泡,那個美!沒聽說過這麽個笑話嗎?說是兩老大爺泡好了澡躺在鋪上聊天。這位說:“您說這毛主席他老人家住的地方該什麽樣呀?”答曰:“那還不跟澡堂子似的。”

  按理澡堂子該有個等級,但在1950-1980年代初,去澡堂子洗澡都是一樣的價錢,搞“人人平等”嘛,澡堂子的服務質量都差不多。我記得那會兒洗一次澡才兩毛多錢。現在一聽,什麽?兩毛錢現在掉地上都沒人撿!不過那時候人們一個月也就掙幾十人民幣。那時各個單位通常都給職工發澡票,算是一種福利吧。小工人下了大夜班兒有時就先不回家,直接奔澡堂子。洗了澡就在那兒睡上一覺解解乏。醒了還要壺茶,邊喝邊同旁的人閑扯。日子過得也到有悠然自得的時候。

  我們家那時住鬧市,周圍街道有好幾個澡堂子。一般澡堂子在每個顧客休息的鋪邊上都有放衣服的櫃子。沒聽城裏人擠兌農村的莊稼漢子嗎?說是一農村後生第一次進城洗澡,還以為那裝衣服的櫃子是為洗澡用的呢。自個兒脫得赤條條竟然鑽到櫃子裏,把櫃子門帶上,在漆黑不見亮的櫃子裏等洗澡水。他光聽見外邊澡堂子裏專門負責搓澡的夥計按排隊的順序喊號,為顧客們服務,但就不叫他的號。農村後生這個氣,“這不是欺負鄉下人嘛!”於是連續大喊:“我等了半天了,怎麽還沒水呀?!”澡堂子的夥計們直愣神,不知道聲音是從哪兒發出來的。這種調侃有點兒匪夷所思。可有一點還是真實的--那個裝衣服的櫃子很大。確實有的澡堂子的衣櫃可以鑽進人去。要那麽大幹嘛?噢,大冬天的得穿多少衣服!大衣、棉襖、棉褲、棉鞋,內衣褲等等,還得帶上換的衣服,可不得一大堆嘛,櫃子不大也裝不下呀。

  不過我記得有家澡堂子不用衣櫃。你剛進門,夥計立刻大聲吆喝:“一--位--”到了被指定的鋪前,你剛脫件衣服,邊上的夥計立刻用竹竿子前邊鉤子一挑,高高地掛在鋪上麵的牆上的大釘子上。我一愣神,夥計一笑:“嘿嘿,慢慢脫,沒人催您。”再脫一件,“嗖”,又掛上去了。當然,洗完了澡要穿衣服時,夥計再把你的衣服都用竹竿子上的鉤子一件件取下來。這亂糟糟的衣物掛在牆上真有些不雅。嗨,那時候誰講究這些。

  說到夥計為顧客搓澡不難理解,就是顧客泡好了澡後讓夥計用毛巾把身上的體垢搓下來。你是沒見到那情景,毛巾搓過身體的地方,“麵條”一大片紛紛落下,聯想到退豬毛。不說了,免得女士們抗議。怎麽能“生產”這麽多“麵條”?瞧你說的,市民們也不能經常洗澡呀。冬天的時候,有的半大小子一個月才洗一次,那胳膊肘、膝蓋都是黑的,看不見皮膚原來的本色。別皺著眉頭要吐的樣子,那會兒老百姓都這樣。

  一個個的身體都這麽有“生產力”,那澡堂子裏的水還不很快就髒了?是這麽回事,但不是很快就髒。夥計們到時候會清理一下,放些水,添些幹淨的熱水。到了中午以後,這池子裏的水就不那麽熱,也不那麽幹淨了。能髒到什麽程度?反正上麵都漂著顏色可憎的沫子,你受不了了,大聲喊著,“老師傅--,這水得換換啦!”馬上,一個夥計跑過來,笑眯眯地用竹竿子小心地把水麵上的沫子撇過來,然後用水桶舀出去,過後放點水,添些熱水。你別指望人家會把整個池子裏的水都換了,這是浪費。別以為我說風涼話兒。那時大家就這麽想的,“勤儉節約”嘛。

  怎麽,難以接受?那就去早點兒,澡堂子剛開門就進去,還不用排隊等著。那時水都是最幹淨的、最熱的。大冬天的,外邊零下一、二十度,小北風刮得臉都發木。一進澡堂子,哈,一片蒸氣,什麽也看不清,可那池子裏透著發藍的熱水你看得見。我怕燙,坐在池子邊上一點點蹭下去。哎喲,渾身都麻酥酥的。

  大池子邊上還有幾個小池子,那裏邊的水更熱,都能把人泡“熟”嘍。有些人就愛泡這更熱的水,泡得像大紅蝦米似的。不過你可得小心點兒,這麽熱的水能把人泡暈過去。我就見過個胖老頭兒泡得時間過長,剛出池子就軟在地上。他把早上吃的油餅吐了一身一地,大夥兒趕緊用水盆衝洗他,吵吵嚷嚷地把他攙到鋪上去。那年月人們都挺愛互相幫助的。不過胖老頭兒當時的形像差點兒,大家夥兒緊著往他赤條條的胖身體上一盆盆地潑水,這讓我產生些不夠尊重人的聯想。

  這麽多人都泡在一起,這講衛生嗎?確實是個問題。澡堂子的夥計也很注意這事,看誰有點不對勁,像是有病的樣子,就婉言勸阻,不讓他進池子。有一回這事情攤到我頭上!那年夏天我在農場放馬,不小心染上黃水瘡,渾身上下長了百十個。後來我不斷地上藥,黃水瘡漸漸好了,可皮膚上結的疤地方都是色素沉著,我一脫衣服,身上跟梅花鹿似的。冬天我回北京探親,第一件事就是上澡堂子泡澡兒。可我剛下池子泡在裏麵閉目哼哼,一個夥計就過來。

  “這位小同誌(這是1970年代人們相互打招呼的最普通的稱呼),您身體沒什麽不舒服吧?”

  “沒有啊。身體挺好的。”

  “小同誌,我是說您這個……”夥計指指我皮膚上那些“梅花鹿”的斑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這都好啦!這是些疤呀!”

  “嘿嘿!我百分之百相信您的話。可池子裏別的同誌剛才跟我說……他們有些個害怕……這不,我也是沒辦法,跟您商量來了。”

  明白了。他們這是懷疑我有皮膚病呀。得,我也別讓別人犯惡心。出來衝淋浴去吧。沒泡成澡兒,沒過上癮,心裏真別扭。

  在澡堂子裏,除了搓背的服務外,還有修腳、喝茶、抽煙等。等你洗完了澡,在鋪上歇夠了,穿好衣服臨出門,夥計會把很燙的濕毛巾遞過來,讓擦把臉。“您慢走。仔細穿戴好,出門留神感冒。咱們下回見。”

  老北京的澡堂子呀,我還真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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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板 回複 悄悄話 沒錯沒錯,那時候誰都叫同誌。
老北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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