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 匪 片” 幼河 照台灣人的說法,衛東是寓公。他買下並經營這兩棟公寓樓已快十年。也不知他在哪兒倒騰的錢?衛東家住城南遠郊。那是很漂亮的一幢紫紅顏色的小樓,老婆、兩個孩子、丈母娘和他安安穩穩地住在一起。衛東似乎還幹著什麽買賣,但無人知曉。 對於他的有錢眾說紛紜:有人說他過去在中國投機倒把賺了大錢,後來投資移民。這恐怕不確,衛東來美國時,移民局還沒這條。有人說他是到美國探親,接受了一筆遺產。這聽著也有點玄,他那勁頭不象,而且他說自己過去在國內是幹“公安”的。如果他在海外有這麽個闊親戚,他怎麽能是個“共幹”(台灣人語,意思是共產黨幹部)?別瞎猜啦!反正他在美國是個有錢人,從他開的那輛林肯牌豪華車就能知道。 這兩棟公寓樓裏住著四、五十戶人家,大部份是大陸來的中國人,剩下的是墨西哥人,也就是“老中”、“老墨”。這兒可夠破舊的!公寓買下來的時候已有二十幾年曆史,衛東又從來沒雇修建隊翻修過。這一帶數這兩棟樓質量差,人稱“貧民窟”。廚房、衛生間設備又髒又破,到處滴滴答答地漏水,地毯黏糊糊。由於中國人多,蟑螂成災。可是便宜呀!租金比周圍的公寓樓低將近三分之一!很多中國人還排隊等著往裏搬呢!“中國人不是到這兒享受的,他們誰不想著省幾個錢?”衛東評價的相當準確。 他不雇公寓管理人員。平常叫老婆來照看一下,打掃一下衛生。他也來幹,修個水龍頭,通個下水道,簡單的洗地毯等等,他都會。這不是為了省錢嘛! 衛東人隨和,除了月初對那幾戶交不上房租的“老墨”聲色俱厲外,什麽時候都是笑臉相迎,有求必應。和氣生財! 公寓裏夠亂乎的。這裏說的是人!甭管“老中”、“老墨”。主要是男女關係上,越是年輕就越敢幹。衛東要把握一定的界限:“他們亂來跟我沒關係,但不能開窯子,也不能賣毒品,不然我就打電話叫警察!”心裏說: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前後有兩戶賣毒品的“老墨”被他攆走。有個中國婦女在這兒變相賣淫,衛東也對她不客氣。 可最近他心裏有點別扭。主要是對剛搬進來才半年的那個老劉。說是老劉,其實和衛東差不多大,都不到五十,隻不過衛東長得白胖,顯得少相,老劉則滿臉皺紋。這家夥老要衛東修理他住的房間裏的廚房、衛生間設備,抱怨特別多。衛東修了幾次後心裏來氣,“這兒不好你別住呀?交這麽便宜的房租還想過上等人的日子?” 有一天上午,他去老劉那兒換個熱水管子,他也沒敲門,用公寓的鑰匙開了門就進去,正聽見老劉的女朋友“嘎嘎嘎”地笑。 “誰呀?”老劉大聲問。 “我!給你換水管子來了!”衛東往裏走著就要進衛生間,順便往瞟了一眼臥室。天哪!兩個赤條條的人在床上!“對不起,對不起!”他慌忙退了出去。在門外站著。 老劉很快出來。“你怎麽不敲門?”他很有些惱火。 “都上午十點多鍾了!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你這叫侵犯人家的隱私權!你到美國這麽多年,連這都不懂?人家還沒起床呢!” “我是公寓的管理人呀!我有鑰匙,我有權進來!我要修理東西!” 這種人!衛東忍著。半年前他搬進來的時候,我怎麽就不知道你是這麽個東西?我的房子讓你住,你還對我這樣?那時候隻知道他在中國餐館送外賣(就是給人送在餐館定好的飯菜),不知道他的底細。瞧這勁頭不是好人,打聽!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衛東過去是幹公安的。 你猜老劉過去在中國是幹什麽的?流氓團夥的頭兒!真正的黑幫!在國內什麽都幹過!曾被公安部門通輯,畏罪潛逃,不知怎麽到的墨西哥,後又偷渡到了美國。這小子真夠聰明的,跑到一個天主教會尋求政治避難。那些善男信女真把這事辦成了!說是他為了逃避不人道的計劃生育。 無稽之談!就是真的要他不能生兒育女也沒錯。他這個惡棍的種,真該把他劁了。老劉的女朋友更惡心,她原來在廣州是個出租車司機,勾搭個“老外”搞個假結婚來美國,比老劉小二十歲,姘居在一起。她現在也是打餐館。 “他媽的!美國盡收留這種人,美國這社會能不亂嗎?”衛東對妻子恨恨道。 正在做飯的妻子白了他一眼。“你不是總說,甭管你是什麽人,掙了錢就是好人嘛?你管他們過去幹什麽的呢!” “可那姓劉的在國內是他媽的流氓頭兒!那女的是他媽的破鞋!可他們現在都有綠卡!一個說是逃避計劃生育,一個搞假結婚!他們都是什麽人?你看那姓劉的那操興,好像我是他孫子似的!”不行!得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 衛東想了半天,竟無計可施!姓劉的每月按期交房租,一沒開窯子,二沒賣毒品。他亂搞女人也沒犯法。算了!忍一忍海闊天空。 可老劉自己惹事。他老找一幫中國留學生在他那兒整宿地打牌、喝酒。鄰居們開始抱怨,這下給了衛東一個機會。 “……老劉,你最好還是搬走吧!現在離月底還有十幾天,到下個月你不要在這住了!”衛東煞有介事。“別的房客有意見,跟我說了好多次了!” “我以後不在夜裏打牌還不行嗎?你這不才和我說第二回嗎?咱們事不過三怎麽樣?”老劉皺著眉。“你看我掙幾個錢?這一帶就這兒便宜!” “不行!真的不行!這次要通融了你,以後我這公寓製度還執行不執行?你來的時候也知道這些。‘不得有任何騷擾其他房客的行為。’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衛東往老劉屋裏斜了兩眼。好像他女朋友不在。 “就我一人夜裏打牌?別人你不是也沒管嗎?” “誰也不行!是誰你說出來,我一樣讓他搬走!”衛東聲音高起來。 “你別跟我來這套!早知道你瞧我不順眼!”老劉有進無退。 “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對誰都是一視同仁!”衛東又上一個新高度。 “一視同仁?!你這種人能一視同仁?你是什麽人別當我不知道!” “啊--哈!你當我不知道你的老底?你是什麽人!啊?你敢說出來嗎?” 公寓裏在家的中國人有出來勸架的。兩邊一勸越吵越凶! “你當別人不知道!你個高幹子弟!在中國投機倒把,炒匯倒騰錢,就是你們最先幹的!還說到美國上學呢?上屁學!拿著黑錢在美國買公寓!現在你還在買空賣空,用你們的高幹關係賺錢!……你們的老子‘六·四’在國內殺人!你們這些王八蛋喝‘六·四’的血拿‘血卡’(指因中國留學生保護法案在美國拿到綠卡)!……” “你他媽的什麽人?!流氓團夥頭子!過去在國內無惡不作!嫖娼、販毒、走私!公安機關通輯!到哪兒都得把你投進大獄!怎麽美國人給了你綠卡?” “你他媽的是好人?還公安部的!你投機倒把,執法犯法!你他媽的才是個不折不扣的罪犯!美國人也給了你張綠卡!你他媽的才該下大獄!該槍斃!” “老子就是幹公安的!怎麽樣吧?到哪兒都不怕你!” “你他媽的等著!我他媽的不活了!和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老劉大吼一聲衝進屋去拿家夥!眾人一見要動手,一哄而散!退回各自的屋是關門閉戶。衛東一見不好奪路而逃。老劉在後舉著菜刀緊緊追趕! 兩個公寓樓裏的在家的人們都從窗戶往外瞧。衛東沒命地在前邊逃,這白生生的胖子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麵部肌肉繃得象凍豬肉,表情比死人都可怕,肚子挺得圓圓的,腦袋使勁地往上仰、往後背,兩腿掄得象風車! 老劉舉著菜刀憤憤地猛追,一路高聲咒罵,“今天我非殺了你們全家!”他倆一前一後繞著公寓樓跑。那幾戶常在月初被衛東奚落得半死的“老墨”,帶著隱隱的快意感歎:“都說中國人不打架!真要動手也挺凶!”有好事者馬上跑到有投幣電話的地方打電話報警。 一會兒衛東不知怎麽擺脫了老劉的追趕,逃得無影無蹤。老劉牛一樣喘著回來,進了自己的房間。哎呀,衛東的妻子還在公寓的辦公室裏!這老劉要是發現了她還不……請放心,她在丈夫飛逃的時候,已經藏在公寓的一戶中國人家裏。那家的女主人和衛東的妻子門窗緊閉,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大氣不出。 很快兩輛警車衝到公寓樓邊刹住,幾個警察跳下來對著一片靜悄悄發愣。行凶殺人在哪兒?報警的那個“老墨”呢?躲到外邊去了,他是個非法移民,不想和警察打交道。這就是為什麽他要到投幣電話報警。那他還報警?看來“老墨”比“老中”好事。 這兩棟公寓樓裏住的“老墨”大部份是非法越境者,和警察的關係是耗子和貓的關係。當警察敲門詢問時,都一問三不知。“老中”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全是“I don’t know(我不知道)!”問到老劉當然是“I don’t know!” 衛東不知從哪兒回來,麵色蒼白,剛剛靈魂附體。老婆在這兒,車子在這兒,他能不回來?正趕上惱火萬分的警察還在。他的回答竟也是,“I don’t know!”無可奈何的警察走了。 當晚公寓裏各個家庭的話題無不是上午“前公安”與“前黑幫”的你死我活。說到衛東的高幹子弟背景,無人不搖頭。“中國沒救!太腐敗!老子打下了江山‘封妻蔭子’!這到了美國還是他們占便宜!有錢唄!看來人就得沒良心!美國這兒就是沒良心的地方!”於是人們都想著該怎麽沒心沒肺。 提到老劉,大夥都咂舌。“他也政治避難!咱們是不是也申請呀?這種人在中國是受打擊。可他在全世界哪兒都得被打擊!怎麽在美國……” 老劉正在喝悶酒,他今天沒去幹活。“咱們還是搬走吧!”他對剛從餐館回來的女朋友講。 “你怕他?” “是心裏別扭!他是他媽的王八蛋,我也不是好東西!他是怎麽知道我的底兒的?哎,像他這樣的高幹子弟美國人怎麽不把他抓起來?” 衛東也在家裏喝悶酒。她老婆正罵他。“要不你就別惹事!惹了事你又怕事!警察問你,你怎麽說I don’t know?你該叫警察把他抓走!” “抓走能關幾天?他可說了要殺咱們全家!這個亡命徒,我犯不著和他鬥氣!” “那怎麽辦?” “不好辦呀!美國人怎麽給這種人綠卡?” 然而老劉第二天上午就搬走了。衛東當天下午來查看房子的時候,臉上都包著,好像傷得不輕。人們很奇怪:“沒見他們倆動手打呀?怎麽受傷了?” “你怎麽知道是他們打架打的?沒準是衛東跑的時候摔的呢?跑那麽猛,摔一家夥還輕得了?” “那老劉上去還不是幾菜刀?” “看衛東摔得太慘了,老劉就饒了他!” “別胡說八道了!昨天警察問衛東的時候我在屋裏看著哪,他人好好的!” “那就是頭天晚上喝酒喝多了磕的!” 都沒猜對。他還是讓老劉打的!什麽時候?衛東夜裏悄悄開車來找老劉,求他別把上午的事往心裏去,千萬不要動殺衛東全家的念頭。老劉讓衛東趕緊走,說不想看到他。衛東忽然跪在地上哭起來!老劉看他那個惡心樣,怒從心頭起,不由地飛起一腳,正踢到衛東的臉上,當時血就下來了。老劉和他的女朋友當時都有點慌神。用個毛巾捂著帶衛東趕緊去醫院,告訴醫生、護士,那是遊戲的時候磕的。 衛東的胖臉一下縫了二十多針,花了好幾百美元!當然都記在衛東頭上。那白胖子什麽也沒說,隻是掉眼淚。老劉本來還想把衛東送回家。可衛東說他還能開車。最後老劉給他一句: “我們明天就搬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