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隻野鴨子排成一隊過馬路。在人行橫道邊,麻了叭唧的母的扯著嗓子“嘎嘎嘎嘎”,目空一切,漂亮的公的緊緊地跟著自己那一位,小心翼翼。它們都是一扭一扭慢吞吞,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來往的車輛自覺停下來耐心地等著它們走過,正值傍晚下班時間,公路上馬上各排了兩長隊車子。誰讓它們恰好是在人行橫道上走過呢?怡然自得地大搖大擺。夏天的悶熱真讓人煩,可沒有催促的喇叭聲。然而鴨子們無原由的慌亂起來,剛剛踏上人行橫道的幾隻亂糟糟地退回去,與後麵擁上來的擠成一堆。走在最前邊的兩隻回頭一看,母的便伸長脖子,更加地“嘎嘎嘎嘎”,公的煽動著翅膀跳腳,一起招呼著夥伴們快過。它倆見眾鴨子都在馬路邊又擠又叫不肯動,也趕緊抻著脖子往回奔,可此刻鴨子們又都跳下馬路和它們撞在一起。最前邊的車子裏有人下車想幫助沒了主意的鴨子們過馬路,鴨子們竟都逃了回去。又有幾個人衝下車截住鴨子們的退路,“過呀!過呀!”鴨子們一驚,立刻都煽動翅膀“唰唰唰”輕盈地飛起來,誰也不知道它們到底要到什麽地方。人們哈哈一笑,各自鑽進自己的車子,一溜煙地開走。
真的假的?真的。我就是耐心地等鴨子們過馬路的司機中的一個。可野鴨子有翅膀可以飛,為什麽要走過馬路?我問誰去?我隻能告訴你,鴨子們天天如此。這是美國新澤西州一個普通鎮子上的一景。
美國的鬆鼠過馬路從不走人行橫道。這是不是公路上每每有被壓得血肉模糊的鬆鼠的屍體的原因?或許吧。但我認為它們慘遭橫禍還有自身的問題。太慌張!再說又不是在人行橫道上。開車時常見到過飛奔過馬路的鬆鼠忽然站在馬路中間猶豫起來。它顯然是看到馬路上飛馳而來的車子,頓時慌亂。鬆鼠後腿站著,前腿縮在胸前左顧右盼,往前躥幾步,跟著又往後跳,刹那間車子就到了跟前。我就遇上這麽一回,開車時忽然看見驚惶失措的過馬路的鬆鼠。它在馬路中間來回跳,最後決定還是跑回去。這時我的車子已經很近被迫急刹車!在車輪摩擦路麵的刺耳聲中,我的車子幾乎撞到路邊的樹上。鬆鼠萬幸逃命,由於它跑得太急,大尾巴帶著它一溜前滾翻,一直翻到路邊的樹叢裏不見了。我頭暈目眩。
過馬路出車禍的動物還有貓、狗、獾、野鹿等等,以至很大的野牛。鹿和野牛被車子撞死後常常使車子也損壞掉,車上的人也很有可能受傷。一對中國留學生夫婦在山區的公路上撞到一頭野牛。那巨大的家夥飛起來滾到車正麵的擋風玻璃上!它還從破碎的擋風玻璃處塞進車裏!幾乎把小倆口壓死!!
美國過馬路的行人有沒有出車禍的?有是有,但比出車禍的動物少得多。美國大街上,除了紐約這樣的大城市,街上很少見到行人,不像我們中國,每個城市的馬路邊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且對馬路上的亂七八糟的交通是那麽的毫不在意。
我忽然想到了我最初帶我妹妹上學過馬路。那是六十年代初的北京,我上二年級,她剛剛上小學。真不知那時家長們怎麽那麽放心,讓隻知道瞎跑亂鬧的小哥哥領著瘟頭瘟腦的小妹妹去上學。不過近四十年前的北京交通也確實不像現在這樣駭人聽聞。我從不走人行橫道,到馬路邊上就大喊一聲,“快跑!”假想著是衝過敵人的“封鎖線”,妹妹緊跟在後麵緊張萬分。然而有一次出了事,我剛衝過了“封鎖線”就聽到身後“咚”的一聲,回頭一看,妹妹已經被自行車撞倒在馬路上!她立刻跳起來捂著頭跑過馬路。我趕緊過去掰開她的手一看,天哪!前額上圓圓地鼓起個大包,象半個乒乓球!“乒乓球”上還掛著幾道血絲。我們兄妹倆正不知所措,橫著衝過一個警察,把妹妹放在自行車橫梁上騎著就走。這時我才定睛一看,那是一對騎車的交通警察。我站在那兒整個一個傻,過“封鎖線”時妹妹不幸“被捕”。
怎麽辦?回家報告一聲吧。我再次衝過馬路奔回家向著姥姥大喊:“妹妹被警察抓走了!”姥姥吃一驚,剛要問個原由,我又飛跑著去上學。中午回家,看見妹妹在屋中安坐,悄聲問道:“警察把你放了?”她前額上敷著個膏藥,點點頭,眼睛裏巴嗒、巴嗒掉眼淚。
晚上下班的爸媽正在數落我,兩個警察又來敲門,解釋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早上把妹妹撞倒的人是那隊警察中的一個。他是個剛剛退伍的戰士,到北京當交通警,騎車技術不高,一下子把直眉瞪眼的跟哥哥跑過馬路的小姑娘撞倒。帶隊的班長驚得半死,情急中不由分說抱上小姑娘去了醫院。你看看,我過“封鎖線”遇上“鐵甲列車”都沒搞清楚,真是個最糊塗的“指揮員”。
來我家的這兩位自然是班長和“肇事者”(班長語)。他們一個勁地道歉。我爸媽也在檢討自己的不是,說沒有很好地告誡我在人行橫道領妹妹過馬路。馬上,屋中呈現一派警民魚水情。很多細節我都沒有記清楚,但那兩個警察臨走留下五斤紅蘋果讓我一輩子也忘不掉。那是一個物質難以想象地匱乏的年代。現在想起這段情節,每每感受的是那時人與人的純樸的關係。不過你千萬別認為我很願意“複古”。
前兩年我曾回北京探親,頭兩天總為過馬路發愁,街上車水馬龍,自行車又是無孔不入,我站在人行橫道邊上久久不敢涉險,好像馬路真的變成充滿死亡的封鎖線。美國是車讓人,如果你在人行橫道邊上,指示牌又顯示著該行人過馬路,車子一定要等人先過去,這是法律。然而在北京的街頭的感覺得人讓車,你在人行橫道邊上根本別想指望能有個機會讓你過去。為什麽?各種車輛很多,而且又是那麽地
“撞死人活該”的勁頭,橫衝直撞。難道北京的行人都不過馬路?偷眼一看,慚愧,人家根本不看那“橫衝直撞”的車子,在人行橫道上走得泰然自若。車子過來隻得刹住,裏邊一張司機無可奈何的臉。這叫“有種你把我撞死”。得,跟著學吧。不過我還是心虛,這要是真的來個“撞死人活該”的主兒怎麽辦?於是就橫著身子硬著著頭皮往前蹭,麵對著開過來的各種車輛,戰戰兢兢。到馬路中間來個一百八十度轉體,看著迎麵過來的車子繼續“橫行”,整個一個螃蟹。
如果北京街頭有一群野鴨子想過馬路會怎麽樣?這大概是想讓我說,在美國“理所當然”漫步馬路的野鴨子在中國如何地目瞪口呆,還沒明白過味兒就被綠著眼睛的人們抓走吃肉。別這麽假設,中美兩國的生存空間是天壤之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