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的博客

今生 我甘心 做一隻寂寞的春蠶 在金色的繭裏 期待著一份來世的 許諾 by: 席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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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一生《六》(完)

(2013-03-19 13:17:04) 下一個
《六》
我的家鄉小城,山青水秀,風調雨順。雖然算不上人傑地靈,但自古以來,也出過很多文人墨客和名人居士。每一個時代當然也不乏跳梁小醜。

幾十年來,天災不多,人禍不斷。政治的風雲從來沒遺忘過家鄉那個小小的角落。每一次政治運動我們那兒都是緊跟不舍。我記得我上學路過的鎮政府和縣政府的圍牆上,大標語是幾乎是幾天一換。從“打倒XXXX”,“堅決反對XXX。。。”,“反擊。。。。”到“堅決擁護。。。。”。 我從小讀著這些標語長大,也從這些標語中懵懵懂懂地認識社會和人生。

“成份”,是曾經壓在我家三代人身上幾十年的大山,是一種欲說不能的痛楚。我很小的時候,看到奶奶經常早晨脖子上掛著一塊紙板做的牌子,在我和夥伴們玩耍的一塊空地上,和街上的“地富反壞右”站成一排。背著手,在低頭認罪。 我趕緊跑回家,恨不得躲起來不見人。上小學的時候,別的孩子欺負我,跟在我後麵喊“地主,地主”,我每次都是哭著跑回家。我最怕小學每年的報名注冊,幾個老師坐成一排,學生在前麵排成長隊。輪到你的時候,老師問:姓名?住址?成份?我前麵的孩子都大聲地回答,貧農,雇農。。 我的聲音小得象蚊子:“地。。主”。老師聽不清還要重複問,有時還會惹得別的孩子的大笑。

這些小小的委屈比起我的哥哥姐姐們,我要幸運幾百倍。

我的大哥66年高中畢業,還趕上了最後一屆上大學。大哥當時是應屆畢業生中第一名。“政審”中被注明家庭出生不好,不宜上重點大學。大哥後來上了一個普通醫學院,學的手術外科。畢業後因“成份”不好,被分配到家鄉山區的一個小衛生所。既無設備又無條件。後來經過十幾年才慢慢調回縣城裏。最大的麻煩是大哥到三十歲了都找不到對象。爺爺都急壞了。當年我大哥長得白白淨淨,一表人材,像他這樣的大學畢業生在全縣也廖廖無幾。別人介紹過街道上的,甚至農村裏的姑娘,都因為我家“成份”不好,不願嫁。

二哥68年趕上了上山下鄉,下放農村兩年後招工。“成份”好的進了城,他是去了最最偏遠的一個老山區當老師。在那裏工作8年,直到恢複高考,以全地區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大學。那時候爺爺已經去世。

大姐初中畢業就和二哥同一年下放農村。在農村一呆八年。因為“成份”不好,每次招工都沒她的份。一次是招工農兵大學生,先是象征性的考試。聽說大姐考的最好。後來還是被別人頂替。八年後,在一批又一批下鄉的人都走光了,大姐真成了自己打柴,種菜喂豬的地地道道農村婦女。終於被“招工”了,但是去了一個更遠的山區。

二姐70年下放,也是在農村呆了六年。“成份”好的都招工,招幹。最後就剩下姐姐一個人。村裏後來照顧她讓她去一個石灰廠當會計。我放假就去姐姐那兒玩過。我還記得所謂‘石灰廠’就是在路邊的田野中,有幾間孤單破舊堆滿石灰的小平房。姐姐在那裏呆了好幾年。直到招工去了另一個農村的衛生所。

姐姐們在農村的幾年裏,年年看著招工招生擦肩而過,隻要一提“成份”,就沒有她們的份。我看多了姐姐們失望無助的眼神,聽多了一次又一次命運對她們的不公。我不知道姐姐們是怎麽堅持下來的。父親最後都覺得沒希望了,勸兩個姐姐在農村找個“好人家”嫁了。爺爺經常在旁邊聽著不說話,隻能歎歎氣。我想他內心一定感到無比的愧疚。

在過去那些“被批鬥”, “被敲詐”,任人欺負的日子裏,爺爺一直告訴孩子們,“不要生氣,要爭氣!”

我記憶中,爺爺從來不大聲說話,從來不抱怨, 到晚年更是寡言少語。他經常搬一把竹椅坐在家門口,看著街上的孩子們在他麵前跑來跑去。有時,他會伸出腳丫,夾一下孩子們的小腿或衣服,然後裝做若無其事。經常惹得孩子們哈哈大笑。

77年的一天,爺爺靜悄悄地走了!頭天晚上還吃了晚飯,第二天早上就不行了。他沒有留下一句遺言,也沒有麻煩別人伺候一天。他走的那年還帶著“地主”的帽子,連追悼會都不讓開。家裏去“申請”,還在當權的那個“舅爹”不批準。

每當想起爺爺的一生,我就會想起媽媽給我講的那些故事,我就會想起爺爺晚年拄著拐杖那孤單的身影。除了感歎事態炎涼和世事的無奈,更多的是為爺爺惋惜。他老人家辛苦了一輩子,為兒孫操勞了一輩子;他治病救人一輩子,他忍辱負重了一輩子。他沒有過上一天現在的好日子,他沒能親眼看到他的孫兒孫女和曾孫們後來的努力和出息。如果爺爺在天有靈,他一定知道,他的子孫後代都很為他爭氣!

《全文完》謝謝跟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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