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的博客

今生 我甘心 做一隻寂寞的春蠶 在金色的繭裏 期待著一份來世的 許諾 by: 席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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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一生《五》

(2013-03-19 13:14:19) 下一個
《五》
我不知道爺爺當時的日子是怎麽過來的。我隻記得從我記事起,爺爺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每月全家的生活費就是爸爸寄來的十元錢。記得爺爺總是先買好供應的米和油,去電廠交掉兩盞燈的電費。然後舒了一口氣說,“這個月不用怕了”!那時候沒有電表,家裏空曠的老屋裏前前後後隻有兩盞電燈。爺爺奶奶房裏一盞,我和媽媽房裏一盞。要去其它房間就要點煤油燈。爺爺偶爾也會讓我去給他買一兩酒,我記得是8分錢一兩。爺爺有一個扁扁的小酒瓶,剛好裝一兩酒。爺爺每次隻喝一小口,一兩酒也能喝很長時間。

爺爺從醫院回了家,繼續有人上我家來找他看病。有的是親戚朋友,有的是素不相識的農村人。爺爺推托不掉也隻好給他們看。當然,爺爺一分錢也不敢收。都是象做好事一樣給人開處方。有時候農村人為感謝他,送點蘿卜,山芋,他都要讓人拿回去。那時候家裏連一張沒寫過字的紙都難找到。爺爺的處方經常是寫在煙盒的背麵或者點煙用的草紙上。縣城裏隻有唯一的一個小藥房,抓藥的人都知道是爺爺‘大作’,一般都不會為難。也有時候,病人回來找爺爺,說是藥房說某味藥沒有了。如果這味藥是非用不可,爺爺會親自拄著拐杖去藥房,對抓藥的人說,這是救人命啊!你趕緊去庫房給我找來。藥房的幾個人都是爺爺的熟人,一般都很給麵子。

文化大革命到來的時候,我小得還不記事。聽說先是‘破四舊’。首先被想到的肯定‘地主’‘富農’家裏。貧下中農家那年月哪還有‘四舊’?一群人衝到我家裏,見著瓷器就砸,見到書畫就撕。媽媽說,我家帶花的瓷壇,瓷罐,還有幾十年留下來隻有辦喜事才舍得用‘海碗’,全都砸得稀巴爛。幸存了幾個瓷罐 ,是媽媽耍了個小聰明。在開會聽說要‘破四舊’後回到家裏,用墨汁將它們塗得漆黑。放在一堆醜陋的泡菜壇一起,躲過了一劫。我小時候經常好奇,看家裏有幾個瓷罐黑不溜秋的,裏麵卻有花紋。

砸完東西才是開始,爺爺很快又叫去批鬥,辦學習班。罪名是在家開“黑醫院”。當時“文革”的一個小頭頭是奶奶的遠房表弟,按輩分我們還要叫他“舅爹”。聽說他小時經常在爺爺奶奶家出入,玩耍。奶奶非常疼他。給他做新衣服,有好東西留給他吃。文革中他批鬥爺爺最凶,最積極。他痛斥爺爺開“黑醫院”,爺爺說,我做的隻是救死扶傷。他指著爺爺的鼻子說,“我們有大醫院,小醫院,誰稀罕你救死扶傷?”

後來,我二哥在文革中被“文攻武鬥”司令部的人抓走,被打傷。這個“舅爹”是那裏的頭頭。媽媽去求他,他看了我哥哥一眼說,“是XXX啊,我如果有槍,現在就一槍斃了他!”。這是爺爺奶奶養的另一個“白眼狼”。

文化大革命以後,爺爺再也不敢‘做好事’給別人看病了。但還是有人不斷上門來磕頭下跪的求他看,爺爺一概拒絕。後來有些人就找來我們街道主任。當時是個有點駝背的老太太,人們就叫她“駝奶”。“駝奶”沒有文化,人很爽朗。就說,看吧,看吧,我作證明。爺爺說,“好啊,是你讓我看的,將來你要證明。我沒收別人一分錢,沒收任何東西。”。就這樣,以後有人找爺爺看病,先找街道主任“駝奶”。“駝奶”一起在場“監督”著,爺爺又‘做好事’給別人看了兩年病。

這裏值得一提的是,後來那位“舅爹”的孩子病了,估計去過別的地方沒看好。他的老婆帶著孩子來求爺爺。爺爺說歎了口氣說,“有大醫院,有小醫院,誰稀罕我救死扶傷”。爺爺堅決不看。他老婆又去找來街道主任, 看在“駝奶”的麵子上,爺爺最後還是給看了。

大概是69或70年,不知道又是什麽“整風”運動。當時爺爺已經七十多歲了。他又被叫到我們那兒一所中學去辦“學習班”。我記得爺爺去了一整天了都沒回來。哥哥姐姐們當時已“下鄉”,家裏隻有奶奶,媽媽和我。家裏很著急。天快黑的時候,爺爺回來了。說是回家拿錢的,還要回去。爺爺回去很久還沒回家,媽媽讓我去接爺爺一下。我在去中學的十字路口,看到了正往回走的爺爺。爺爺麵色沉重,牽著我的手,用拐杖戳著地麵,歎著氣說:“畜牲啊,都是一群畜牲!你不交錢,他們不會放你出來。”

我們一直不知道他們對爺爺說了什麽,做了些什麽。我們隻是後來知道,他們還是說爺爺開了“黑醫院”賺了錢,要將“黑醫院”的錢交出來。當時哥哥姐姐下放農村一年,前幾天剛剛將他們一年的工分所得的六十元錢交給爺爺。爺爺隻好轉手又交了出去。六十元錢在當時可是一個大數目,那是哥哥姐姐兩個人在農村一年的勞動所得,相當於全家半年的生活費。我可以感覺得到爺爺當時是多麽的傷心和無奈。

在我的記憶中,這大概是爺爺最後一次被“辦學習班”,被逼“交錢買命”。但是,他的厄運並沒有結束,隻是悄悄地轉嫁到了他長大了的孫兒孫女們身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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