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的博客
今生 我甘心 做一隻寂寞的春蠶 在金色的繭裏 期待著一份來世的 許諾 by: 席慕蓉
很多年沒有給父親寫過信。因為電話方便，有事沒事拿起電話就講，又快又省事。誰還願意用手寫信呢？我發現這一， 兩年，父親的聽力是越來越差，每次和他通話，他都答非所問，我幾乎是對著話筒大喊大叫也無濟於事。每次都是他講他的， 我講我的。他講的時候我都會耐心地聽完，我講的隻好讓姐姐去轉達。去年他85 歲生日，連我祝他生日快樂的電話也是姐姐在邊上“翻譯”的。
父親節快到了！他老人家可能不一定知道有這個節日。可我真想為他做點什麽。如果在國內，我可以請他去餐館吃頓飯，或者給他買個禮物以表心意。可人在國外，身不由己。我突然想起，給父親寫封信吧！寄上一些我和孩子們的照片，他看了一定會高興的！
父親的一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從小包辦婚姻，一輩子和母親兩地分居，直到退休才回到老家。父親當了一輩子中學老師，後又當了十幾年教導主任，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可我很少有機會聆聽他的教誨，他也幾乎從沒教過我們兄妹識字或解題。在我們學習上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幾乎都不在我們身邊。在我的記憶中，爸爸永遠是家裏的客人，隻有寒假，暑假回家。爺爺，奶奶，媽媽從不讓他做什麽。盡管他和藹可親，從不發脾氣，我對他一直是敬意有餘，親近不夠。
從我六歲時剛剛學寫字起，爺爺讓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學給爸爸寫信。是那種一成不變的“家裏一切都好，請不要掛念！”的信。那時侯，哥哥姐姐們都下放了農村，家裏隻有年邁的爺爺，奶奶，媽媽和我。隨著認識的字越來越多，我慢慢也在信後麵多寫一些自己的話。像考試得了多少分啦，決心怎樣怎樣啦。。。，爸爸看了很高興，每次來信都鼓勵我多寫。從小學到大學，我每月給爸爸寫一封信，幾乎從沒間斷過。小時候是替家裏寫，後來是自己主動寫。這 是我和父親唯一有過的交流方式。
現在想來，父親一輩子是很清苦的。十幾歲離家求學，六十幾歲退休返鄉。如果說我們的童年缺少了很多父愛，那父親也沒有享受過多少家庭的溫暖。從我記事時起，我知道爸爸每月都從他30元的工資裏，寄20元回家養活爺爺奶奶和一家老小，雷打不動。我上大學時，他還要每月寄10 元給我，家裏少寄一些。我難以想象很多年裏，爸爸自己每月用10 元錢是怎樣生活的。我記得爸爸的一個破舊的人造革灰色旅行袋，從我很小的時候一直用到他退休。
父愛如山，我以前無數次品味過這句話。但總難以找到“山”的依賴和感覺。可能是因為我當時太小，經曆的不多。從媽媽的口中，我知道父親做過的幾件媽媽認為正確的事，使我感覺到父親的理智和果斷，還有對子女的愛。爺爺當年有些重男輕女，也想讓哥哥們早點學些手藝養家糊口。父親堅持無論男孩女孩都要讀書。家裏再苦也要讓孩子上學，能上多高就上多高。正是爸爸的堅持讓我們兄弟姐妹都上了學，雖然哥哥姐姐被文化大革命，上山下鄉耽誤了很多年。但最終都上了大學。據說在上山下鄉鬧得轟轟烈烈的時候，城鎮居民也被動員全家下放。街道主任一次又一次到我家做工作，軟硬兼施，爺爺抗不住了，答應全家去農村。聽說這時候，是爸爸趕回來， 堅決製止。說孩子們年輕，上山下鄉去鍛煉也就算了，你們老的老，小的小，去農村連自己都養活不了，而且孩子們將來永遠回不了城。好在那時候還沒有強製，我們全家得以幸免。我們認識的那些全家下放的鄰居們，後來一直回不來。有的過的很慘。媽媽說，這要記你爸爸一功。
還有一件事，我也是從媽媽那裏聽說。文化大革命 的時候，一腔熱血的哥哥作為紅衛兵也被卷入其中。後來被另一個派係的人所抓，差點被打死。後來逃了出來被爸爸將藏在另一個的城市他所在學校裏，一呆就是好幾個月。他讓哥哥靜下心來。每天讓他看書，練書法。哥哥那一手好字和後來的沉穩理性，我想應是在父親那裏幾個月時間裏練成的。
父親一輩子應該也很孤獨，幾十年裏過著單身一樣的日子。但他一直生活在他的精神世界裏。我們兄妹的每一點進步和成就都會讓他欣喜和自豪。他讓他的自豪感感染他認識的每一個人，他的子女是多麽優秀，他是一個多麽幸福的父親。直到他退休回家後，逢年過節，他一直喜歡坐在一旁，看著我們這些大兒大女們打撲克，聊天；孫兒孫女們打鬧嬉戲；他從不參與，隻在邊上笑眯眯地看著我們玩。去年回國探親，他每晚和我們一起看電視到很晚。發現他睡著好幾次了，我們不散他也不願離開。
父親工作了四十多年，退休的時候拿的是100% 的工資。他現在的生活上可以說是“不差錢”。可他對自己仍然非常節省。一件襯衫要穿破了才換，洗臉毛巾也要打補丁。可是每年他都要拿出幾百幾千的去救濟一些生活困難的親戚。過年的時候還要把錢親自送到他/她們家中。我有一個遠房伯伯無兒無女，嬸嬸去世早，父親救濟了他十幾年直到他去世。除了給他生活費用，每年還讓他來家中過年。
我從來沒有對父親說過，我愛你！那樣似乎顯得太矯情。我也不習慣寫給他一些褒獎他的話。我在給他的信中隻是說說一些平常的家事和孩子們的近況。連父親節我都沒有提及。我想父親一定能體會到我們對他的愛和用心。從這個父親節做起，我想我以後一定多給父親寫封信，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後記：一些網友看了我的這篇文章，建議我一定要在信中加上“父親，我愛你！” 有個網友告訴我，她一直都想對父親說這句話，可是太晚了。。。我深有感觸，於是我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氣在信中對父親說了：“爸爸，我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