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12）

第十二章

一九七三年五月二十三日的夜晚，章誌德陪坐在即將臨盆的妻子彩君的床邊，拉著彩君的手輕聲說道，“痛得厲害，你就抓緊我，實在不行，你就掐我，別的幫不到你，隻能這樣了。”誌德看著妻子緊皺的雙眉，隻希望能順利把孩子生下來。“誌德，你還沒吃晚飯呢，你快去吃點東西，看樣子沒那麽快生。”彩君放開誌德的手，催促他去外麵吃點東西再來陪自己。誌德起身看著彩君說，“那我快去快回，實在太疼，你記得叫護士。”誌德出去時，關照值班護士多照顧躺在病床上的妻子，這才快步走出江南造船廠職工醫院。

直到晚上十點多也沒見彩君有生的跡象，護士查房後，告訴誌德和彩君，按這情形，最快也得明天才能把孩子生下來。彩君就打發誌德回家，別讓婆婆等著著急。誌德再次拉了拉彩君的手，千叮囑，萬叮嚀一番後才離開醫院，騎車回家。

到家誌德就看見姆媽還在灶前忙碌，“姆媽，我回來了，”誌德進門說道，“彩君看樣子要明天才能生，我等護士最後一次查房後才走的。”誌德告訴姆媽彩君的情況，並說明天早上他給單位打電話請假，準備和姆媽一起到醫院陪彩君。章家姆媽欣慰地看著兒子，心裏想要快要當爸爸了，這個兒子真的長大了。

第二天一大早，誌德給廠裏打電話請假後，就和章家姆媽一起準備去醫院。隻見章家姆媽手裏拿著一個保暖瓶走出來，誌德納悶地問道，“姆媽，那麽熱的天了，你帶保暖瓶去幹什麽？”

“你不懂，等會兒這個有大用場的。”章家姆媽雙手抱著保暖瓶跟著兒子一起去了醫院。

彩君從淩晨三點鍾開始感覺明顯陣痛，值班醫生來過幾回，卻也隻是安慰她，說是等到上班後，等醫生來了才能解決問題了。宮縮一陣一陣地襲來，彩君疼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隻希望這孩子能快點生下來。誌德和章家姆媽八點一刻到醫院後就想到病房探望彩君，可護士說彩君已經被推進產房了，讓他們在外麵耐心等。誌德聽到這裏，一步衝到產房門口，對著裏麵喊：“彩君啊，你放心，我跟姆媽已經來了，你再堅持一下，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章家姆媽看著為媳婦揪心的兒子，眼角滲出一滴眼淚，這寶貝兒子算是撿到寶了，彩君這媳婦真是沒說的，聽話又懂事，比親生女兒都孝順，現在就等著抱孫子了。章家姆媽上前拉著誌德坐到產房外的長椅子上，安慰著兒子，“放心吧，誌德，彩君一定會好好生下孩子的，現在都已經在醫院了，不會有事情的。”

這天是星期三，正好是江南造船廠的休息日。值班醫生是個外科大夫，一早上班後就聽說有個產婦情況比較危急，就馬上到了產房。進了產房，隻見一個小個子戴眼鏡的女人痛苦地扭頭，汗水已經把她短袖襯衫濕透了，額前一縷頭發垂在眼前，護士和助產士在她左右拉著她的手，安慰著她。“到底怎麽了？頭胎嗎？”

“嗯，頭胎，昨天晚上就開始陣痛，今天早上三點陣痛頻繁，剛剛羊水也破了，可就是生不出來，再這樣下去，孩子會有危險的。”護士把彩君情況簡單跟值班醫生匯報了一下，“婦產科的沈醫生呢，他不在嗎？我是外科醫生，實在不行，隻能開刀盡快把孩子取出來，你們誰給沈醫生打個電話，讓他過來，說不定他有辦法。我這邊先做手術準備。”值班醫生說完，護士趕緊給婦科主任沈異邦打電話，助產士拉著彩君的手說，“看看你今天運氣好不好，如果沈醫生能過來幫你，那你肯定很快就能見到孩子了。”

誌德和彩君的運氣還真不錯，原本要和妻子出門看電影的沈異邦一接到電話就趕緊來到醫院，了解情況後，他推開產房問道，“哪位是沈彩君的家屬啊？有沒有帶桂圓湯啊？”章家姆媽一聽，馬上走上前去說，“我們是彩君的家屬，這裏是桂圓湯。”並把保暖瓶遞給沈異邦，人高馬大的沈醫生從章家姆媽手裏接過保暖瓶，看了一眼滿臉焦慮的誌德寬慰道，“放心，馬上就好了，你們在外麵再耐心等一下，馬上就可以見到孩子了。”說完就進了產房。

產床上的彩君已經累得快散架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時一個雄厚的聲音叫起自己的名字，“沈彩君是你嗎？聽我說，現在開始，你要配合我，孩子不想待在你肚子裏了，想出來見爸爸媽媽，等喝了桂圓湯，有了力氣，跟著我的節奏，我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知道嗎？聽說你連三十六磅的榔頭都敲過，怎麽連個孩子都生不下來呢？來，我喂你幾口桂圓湯，你先歇一會兒，我說開始就開始。”彩君喝下桂圓湯後，聽著眼前醫生的話語，跟著節奏，使出渾身力氣，終於在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生下了女兒。

護士推門告訴誌德和章家姆媽，彩君平安生下五斤四兩的女兒，母女平安。誌德和章家姆媽終於舒了一口長氣，章家姆媽拉著誌德的手說，“你在這裏陪彩君，我回家準備紅蛋，記得好好謝謝剛才那個醫生，沒有他，彩君沒那麽快把孩子生下來。”誌德連連點頭，激動地雙手攢動，一會兒握緊，一會兒鬆開，來回在長椅子前踱步，就想快點見到彩君和女兒。

產房裏，虛脫的彩君終於看到了折騰了那麽久才生出來的女兒，隻見女兒滿臉皺紋的小腦袋活像隻剝皮老鼠，彩君不禁歎道，“怎麽那麽難看啊？費了那麽大力氣，怎麽生出來這麽個女兒呢？”

“不要瞎說，我見過的孩子多了，這姑娘將來肯定好看，錯不了的。”沈異邦看著剛成為母親的彩君，接過剛出生的女嬰安撫她說，“以後如果這姑娘長得不好看，你來找我。”彩君被沈醫生半開玩笑的話逗樂了。“這孩子來得是不是比預產期早啊?”根據多年經驗，沈異邦斷定這個女孩是提前出生了，“是的，本來預產期是下月初，現在提前兩個多星期呢。”彩君看著沈異邦問道，“早產的孩子要注意些什麽?”

”兩個多星期，這孩子比正常嬰兒小了些，”沈異邦聽彩君一說，想了想，對彩君說，“你的奶水要保證，母乳是最好的，記得一定要多給孩子喂奶，孩子雖然小一點，但還算正常。提早兩個星期生產也還在正常範圍內，回家好好坐月子，別拉下病根，照顧好孩子，也要照顧好自己。”沈異邦說完這幾句，就離開產房出了醫院回家。

彩君在醫院住了五天才出院回到家，婆婆和誌德已經把家收拾得幹幹淨淨，並且家裏多了個竹製小搖床。原來乘彩君住院這幾天，婆婆從鄰居手裏買下了這個竹搖籃給孫女，誌德和婆婆又跟房管所聯係，把原來九十三號的底樓客堂間和一百零八號二樓亭子間換成了現在二百四十一號通前樓，房子總麵積比原來大了兩個平方，婆婆也搬過來跟誌德和彩君一起住，這樣就能更方便照顧孩子了。

這天晚飯過後，誌德和彩君商量著女兒的名字，婆婆在一旁扇著蒲扇，看著搖床裏熟睡的孫女樂得嘴角一直往上翹。“女孩子麽，就叫章純好了，純潔點，你看怎麽樣？”彩君問誌德，“純字是挺好的，再加一個字吧，雙名比較好，也叫得響。”誌德考慮了半天才說，“再加個麟，純麟，叫章純麟怎麽樣？”“叫麟麟好，我歡喜麟麟，”婆婆在一旁搭腔，看著他們夫妻倆為了孫女的名字樂得發愁，章家姆媽最終敲定孫女名叫章純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