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後（3）

阿亮今天穿著半高領藏青色羊絨衫，黑色大衣他從走進波特曼就脫了下來，現在正放在另一張椅子上。阿亮環視著這個已經有些老舊的酒店，這個地方當初他和馬雪戀愛時並不陌生，不是曾經在這裏約會過，而是當時馬雪曾利用暑假在商城附近的一個超市打過工，當時還是因為馬強的原因才找到這麽個打工機會。想到這裏，阿亮拿起那杯美式咖啡輕輕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和咖啡的濃香在輕柔背景音樂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讓人心動。昨天當馬雪把時間微信給阿亮的時候，阿亮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下午三點半，大堂咖啡廳見。”很簡短的消息讓阿亮想起以前一頭短發的馬雪，那個高高額頭，一頭有些自然卷的短發把馬雪雪白的臉龐襯托得無比青春逼人，加上一雙靈動的眼睛把那個個子不高的纖細女生勾勒得靈動跳脫。從來馬雪在人群中總能讓人多看幾眼，不是那種成熟性感的性吸引力，而是那種不能避開的生動氣息，讓人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想要抓住那份活靈活現的激動。

“你來啦，”隨著馬雪聲音響起，阿亮抬頭看著穿著灰色羊絨衫黑色西褲的馬雪走到圓形咖啡桌邊，拉開黑色椅子坐了下來。馬雪用手捋了一下眼前的發絲，抬頭招呼著服務員，要了一杯卡布基諾，把身體往後靠著椅背，雙手緩緩交叉在一起，看著眼前這個已經發福滿頭白發的中年男人，似乎想找到以前那個身手矯健的年輕人，那個陪著自己瘋狂追風逐月的瀟灑青年。

就這樣坐著，阿亮和馬雪誰也沒開口，沉默似乎是最好的，誰打破這氣氛似乎都不對。馬雪喝了一口卡布基諾，手把弄著咖啡杯，低頭想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打破了這僵局，“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說吧，今天我沒別的事情了。”馬雪抬頭看著阿亮。

“該怎麽說呢，”阿亮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要說的話，“總覺得應該好好跟你說一聲對不起，畢竟那時根本沒跟你說清楚，我想我欠你這聲對不起欠的太久了，能再碰到你一定要跟你道歉，當年的事情，我，”還沒等阿亮把話說完，馬雪不響但堅定的聲線像箭一樣穿透阿亮的耳膜，“如果隻是這件事，我想沒必要多說，過去了的事情誰也不該在糾結什麽，不是嗎？”說完，馬雪盯著阿亮直直地看著他，阿亮不由地心底一抽，他最怕就是馬雪這麽直白地看著他，似乎他心裏所有汙垢都無法逃過她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曾無數次出現在阿亮的夢裏，剛分手的那些日子裏阿亮會無來由的從夜裏驚醒。也不知過了多少年，這眼睛也慢慢不再出現在夢裏，可當阿亮再次見到活生生的馬雪在自己麵前用這雙眼睛看著自己時，心虛得隻想在地底下挖個洞趕緊溜。

“那你不是也有話要跟我說嗎？說吧，”阿亮強行把自己心緒捋平，不再避諱馬雪的直視。“要說就痛痛快快說出來，畢竟我們也不能常見麵。”阿亮緩緩地說著，像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地再掩飾著什麽。

“其實我也無數次問過自己當年的我們到底哪裏出了錯，但也明白一轉身就是彼此錯過一輩子，所以也就沒必要再去回憶裏挖些什麽。何況在德國忙得根本沒時間停下來想事情，我隻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當時斬釘截鐵地跟我分手，是因為你母親還是因為我父親的病？”馬雪拿著咖啡杯的右手不自覺地把杯柄握得很緊，“如果是你母親極力反對我這個人，我無話可說，婆婆要挑剔兒媳是太容易的事情。可如果是因為我父親的病，那我真為自己不值得。”馬雪說完又喝了一口卡布基諾，把身體往後靠，等著阿亮開口。

“沒必要再糾結了吧，”阿亮聽馬雪說完，心裏一驚，“現在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嗎？像現在這樣見麵，喝喝咖啡，聊聊天也挺好的，不是嗎？”阿亮打岔，不想正麵回答馬雪的問題。

“別找別的話題，你曾說過我容易逃避，現在你自己怎麽也不願麵對問題呢？我問的問題你聽懂了，為什麽不給我個明確的答複？就算讓我安心，撒個慌應該不難吧！”馬雪唏噓地調侃著，想把阿亮激怒。

“雪雪，別這樣，還有什麽好說的，就像你說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回憶裏至少有過甜蜜，不是嗎？”阿亮幹澀的雙眼有些許跳躍，似乎把他拉回二十多年前，那個年輕的自己和馬雪在逛馬路，在路邊小攤吃麵，在公園裏追逐奔跑，回憶的片段像電影畫麵斷斷續續浮現在阿亮腦海裏。“說說你在德國的家吧，房子大嗎？能買到中國蔬菜嗎？”阿亮希望了解馬雪的境況。

“死活就是不想說，是吧？”馬雪右手把那頭有些微卷的頭發往耳後夾，“我在德國的家沒你這個上海別墅大，開車一刻鍾就能買到中國蔬菜，滿意了？”馬雪忽然覺得這一問一答很有些像論文答辯，有點提不起精神，一想到明天回德國，馬雪的心有些累。

“那說說你先生和孩子吧。”阿亮似乎對馬雪的近況很有興趣，“你女兒多大了？讀高中還是大學？我兒子現在8年級，德國的教育體係跟加拿大不太一樣吧。”

“女兒今年高二，她最近跟著學校去紐約遊學，昨天剛給我發來照片。”馬雪說道女兒還是隱隱有些小傲嬌，“將來讀大學選什麽專業以她意誌為主，她的人生要她自己來決定。我這個媽媽在旁邊看著，適當地扶一把就行了。”馬雪雙手捧著咖啡杯又喝了一口，接著說，“我先生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挺好的，等他退休了就當家庭煮夫了。“馬雪放下咖啡杯看著阿亮，發現他一直淡淡地笑著，馬雪有些不要意思地低下了頭，看著雙手在膝蓋上慢慢地搓著。

阿亮看著馬雪在膝蓋上不斷搓著的手，知道馬雪開始害羞了。這個女人所有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多年前曾最了解她的他至今記得她的所有小細節。忽然阿亮心抽搐地厲害，原來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是這種感覺，阿亮歎了口氣，唏噓地望著馬雪，眼裏有了濕潤的痕跡，一顆晶瑩的眼淚在阿亮眼眶裏打轉，阿亮趕緊抬頭望著酒店大堂裏懸掛著的水晶燈，不讓自己在馬雪麵前失態。馬雪當然看到了那滴阿亮極力掩飾的眼淚，沒說什麽，隻是淡淡地聽著大堂裏隱隱播放著的音樂。

”我請你吃飯吧。“阿亮笑著對馬雪說，”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總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的中國胃，想吃什麽都行，如果想吃本幫菜，我帶你去我一個朋友開的餐廳，那裏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了的，怎麽樣，去吃本幫菜嗎？“阿亮想好好請馬雪吃頓飯，算是踐行吧。

”好啊，這次行程緊，我還真沒怎麽好好吃呢，你等一下，我上樓去拿件外套，這賬單算我房費裏吧。你今天開車了嗎？“馬雪利落地站了起來拿過賬單就準備往電梯間走。

”我今天沒開車，我在門口等你。“阿亮說著也起身拿起大衣準備往門口走。

”好，我馬上下來。“馬雪把賬單交給服務員告訴他跟自己的房費一起結算就走到電梯門口。

不一會兒，阿亮就看到馬雪穿著那件黑色羊絨大衣出現在飯店門口，他們坐上一輛出租車，阿亮報了個地址，出租車帶著他們往商城外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