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草養花這類雅事,我從小就沒有喜歡過。在江南鄉下長大,種過地,下過田,我周圍都是些花花草草。 那時候,一是沒有留心這些植物, 二是沒有環境和心境去栽養它們,所以對那些花草沒有什麽太深或特別的感覺和認識
後來,高中畢業上了大學,我倒是喜歡上了唐詩宋詞元曲等這類詩文, 發現古人描寫花草的詩文可是成千上萬,借物思人,聯想豐富。要說我不會種花草,沒有耐心去照料它們,我承認,但是要來兩句關於花草的詩句, 對我來說倒不是件難事。
就說桃花吧,有白居易 《大理寺桃花》 裏的“人間四月芳菲盡, 山寺桃花始盛開”;有崔護《題都城南莊》裏的“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再說梨花,唐代岑參在《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一詩中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可謂千古名句。還有他的”梨花千樹雪,楊葉萬條煙”;
至於杏花,宋代葉紹翁《遊園不值》裏的一句可謂人盡皆知,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還有陸遊的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說起梅花,你也許會想到宋代辛棄疾的 “雪後疏梅,時見兩三花”, “著意尋春不肯香, 香在無尋處 ” 的詩句。至於談到牡丹,你一定會想到另外四個字,那就是“國色天香”。 宋代歐陽修的 “天下真花獨牡丹”就是千古名句。劉禹錫的 “唯有牡丹真國色,開花時節動京城”也廣為流傳。至於其它的花, 如桂花,榴花,蘭花,海棠花等等,古人也由有很多的詩文。
可就是我這個隻知詩文裏花草的人,居然在三年前也突然喜歡上了種花弄草,而且一發而不可收。 這一切都是從友人送來的一盆君子蘭開始的。
記得那天,我的好友來電話說,她有盆花要送給我。 說是她養了兩年的君子蘭,而且今年要開花了。 她知道我不善料理花草,所以特地告訴我君 蘭屬於室內花卉,易栽養, 比較耐旱,不需花太多時間照料。她說, 盆土半幹時,澆一次水,澆的量也不宜多, 保持盆土潤而不濕就是恰到好處。她說得可真是簡單,潤而不濕,誰知道是澆多少水! 我開始執意拒絕,但朋友再三勸說,還提醒我說,君子蘭也是我母親最喜歡的花卉,於是,我答應一定把這盆君子蘭照料好,讓它好好的開花。
習慣到詩詞裏去找花的我,這次也不例外。首先,我在自己的記憶裏去搜索,看是否有任何有關君子蘭的詩句和古人的章節。不料記憶裏一片空白,一點也沒有君子蘭的東西。 於是又去翻一翻唐詩宋詞,又是一無所獲。最後,我隻能到網上去查找。結果,收獲還真是不少,有些甚至是出乎意料。網上盡是些各種君子蘭協會的信息,養殖方式,習性特征,大小君子蘭的價格等等,太俗了, 根本沒有古人留下的詩句和文章。不過,這一查找倒使我對君子蘭有了很好的了解:
君子蘭為草本溫室花卉,原產地非洲,它傳入我國隻有一百多年的曆史,在民間養 殖也不過才五六十年。
君子蘭肉質根粗壯,莖分根莖和假鱗莖兩部分。葉劍形,互生,排列整齊,聚傘花 序,可生十到六十朵小花,冬春開花,尤以冬季為多。
君子蘭的花朵不像牡丹花那樣富麗堂皇,也不像茉莉花那樣芳香濃鬱,更沒有月季 花的豔麗多姿,但她葉色蒼翠有光澤,花朵向上形似火炬,花色橙紅,端莊大方, 含蓄深沉,高雅嚴肅。
君子蘭葉厚實,光滑,直立似劍, 象征堅強剛毅,威武不屈的高貴品格;它豐滿的 花容和色彩象征著富貴吉祥和幸福美滿; 它沒有嬌豔的花朵,但它猶如碧玉的葉片 是其它觀葉植物所望塵莫及的了。
君子蘭還能釋放大量的氧氣,它還有很高的藥用價值,全株可以入藥。
對君子蘭有了基本的了解, 我也一天天對它產生了好感。我仔細閱讀其栽養方法,按照說明澆水,施肥。每天上班前要看一下,下班回來更是潛心照看。那種期盼的心情完全可用拔苗助長來形容。真是工夫不負有心人,來年冬春之間, 在我精心照料下的那盆君子蘭終於要開花了, 我的期待要變成現實了。剛開始是一根小小嫩嫩的花莖出現在中心,然後一天天長高長粗,花蕾也開始長出小尖尖。
書上對君子蘭開花和葉的描寫, 我是記得清清楚楚。對君子蘭花和葉的特點和象征意義我更是喜愛無比。我想,要是君子蘭在唐朝時就傳入中國, 古人讚美君子蘭的詩篇畫卷何止是千篇萬幅!進詩入畫,君子蘭怎能落在桃花梨花杏花之後,怎能遜色於牡丹,梅花和桂花!
當君子蘭的花莖已經長到了大約三四十公分高,二十幾個花蕾已開始綻放時,突然那一天淩晨,我接到父親的越洋電話,說母親病危了,情況十分緊急,兄弟姐妹和親戚們都已經在母親的病塌前了。
母親是個中學教師,執教整整三十五個年頭,有 一級教師任職資格;母親一輩子勤勤懇懇從事教育事業,可謂桃李滿天下,在當地也是有口皆碑的。退休後,不幸患上叫肌肉萎縮症的絕症。這種病即使是在醫療發達的今天,也是無藥可治,而且也不知其起因。在幾年的患病期間, 母親卻總是精神開朗, 堅持每天鍛煉,用自己頑強的毅力與疾病進行了最堅強的鬥爭,爭取早日康複。尤其是在最後一年,由於肌肉萎縮、肌無力而長期臥床,並最終影響到呼吸道係統,母親還保持著樂觀愉快的情緒,直到最後。
接到父親的電話,我心急如焚,準備立刻回國再看一眼母親。可惜沒有當天機票,等了三十個小時後,我終於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每小時一千多公裏的飛機在我心裏是多麽的緩慢!地圖上幾十公分的距離為什麽這麽遠,要飛這麽久!我多麽想立刻就站在母親的身邊。可是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已是第三天中午。
靈堂裏掛著母親的遺像,紙錢明燭在燃燒,母親用慈祥溫暖的微笑招呼著姍姍來遲的我。靈堂裏,靈柩已不在了,母親遺體在上午火花了。送葬的隊伍在半山,母親的骨灰已下葬,墳已堆起,紙錢在新鮮的黃土上燃燒,煙霧依依,徐徐地直上雲霄。 我跪在母親墳前,悲傷欲絕,泣不成聲。
晚上, 我回到母親臨終時的房間整理遺物。一開門,首先 進入我眼簾的是窗下一盆盛開的君子蘭。幾十朵花朝上開放,花色橙紅,在燈光的照耀下,高雅大方, 就象母親的眼睛,仿佛有話要向我訴說; 葉片排列整齊,質地硬而厚實, 仿佛是一母親的雙手,要來撫摸我的臂膀,然後問寒問暖。我把花盆輕輕捧起放在桌上,和母親的畢業證書,優秀教師證書等遺物放在一起。見物思人, 眼淚製不住如雨而下。
不用我再多問和多想, 這盆君子蘭伴隨著母親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也一定給母親帶來過無限的欣慰,鼓勵和求生的勇氣。而母親的一生就不是和這君子蘭一樣---默默無聞,堅強地生活,給她的學生,全家和下一代帶來了幸福和快樂。
如今, 母親留下的這盆君子蘭一直跟隨著我。它每年開花,特別是在冬春之際,在寒風凜冽,冰雪連天之時,這盆君子蘭總是用它獨特的花葉和美麗溫暖著我的心!
2008年6月5日於威斯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