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兒
怎一個情字了得？！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王觀
故鄉在江南一小鎮。 小時候，爺爺和鎮上的老人常說，小鎮是塊風水寶地。可不是嗎， 前麵一座青山，四季鬱鬱蔥蔥，綿延足有十八裏； 後麵有條河，叫三山江，從西到東，流經千畝良田， 奔流不息；一條青石板大街，橫貫在鎮中央，連著東西。我家的祖屋就在大街上， 是三間兩層古色古香的青磚瓦房， 有雕花的落地門窗， 有天井花園，父親說是祖上留下來的。
今年春天， 我終於回到了睽瑋已久的故鄉。
最高興的首當是母親。除了為我準備了滿滿一桌我最喜歡的飯菜，還特地為我收拾好了樓上的那個房間。 說那個房間是我童年時最喜歡的，大學放假回家，也總是住在那個房間裏。
飯桌上，一家人歡天喜地，開懷痛飲。 兩碗米酒下肚後，我已醉意七分。 在母親的再三勸說下， 我就早早睡了。
這一夜，故鄉的夢枕著春雨，濕漉漉，仿佛又把我帶回到了成長的歲月：
那時侯， 每當天蒙蒙亮， 大街就開始喧鬧起來了。 我愛聽那帶著濃重鄉音的吆嗬聲：“阿要買豆腐百葉”，“阿要買韭菜青菜”，“阿要買玉蘭花”。。。那軟綿的吳音如歌似曲，時兒，似乎從田野飄來，帶著油菜花的芳香； 時兒，又如從深巷傳來，帶著古老的傳說。
我愛推開窗子，讓早晨清新的空氣充滿屋子， 讓鳥語和花香驅趕我的睡意，使我精力充沛地迎接新的每一天。
我愛 看街上人頭攢動， 聽多重唱一樣的聲音在大街上流淌， 再看遠處的炊煙在晨霧中嫋嫋升起。 然後下樓， 走到大街上，在淅瀝瀝的春雨裏感受季節的蠕動， 等待著晨曦把大街映紅，照亮。
我愛沿著大街在人群裏往前走，看店鋪一家家開張，理發店，茶館，麵店，餛飩店。。.
我愛在鐵鋪前停留，傻傻地看鐵匠們揮舞大錘，對著一塊紅紅的鐵，狠敲猛打； 愛看那鼓幾鼓幾的風箱把爐火吹的通紅。愛到曆史書裏去找風箱的起源和發明人。
我愛吃那白白嫩嫩的豆腐腦和裏麵的榨菜絲，蝦米； 愛聞醬油的醇香和蔥絲的青香。
我愛去那家理發店理發。愛理發師傅的那分幽默和手藝。愛聽理發師傅有意無意地講述著大街上的人和事；有時我想，長大了當個理發師傅該有多好！
我愛走在大街上，輕輕地念著古人的詩句，感受著如詩如畫的景色：“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沾衣不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好雨知時節， 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 潤物細無聲”。。。。， 人在畫中走，好一幅清明上河圖啊！
我愛去三山江邊，看漁夫搖欏撒網， 看漁舟點點，白帆片片，聽漁火在夜色裏講童話。
我愛爬到山頂，看綠油油的新禾在春風裏輕搖，看湖光山色匯流成江南水彩， 看農夫在金黃的麥地裏收割，看粒粒碩果在場院上揚起。
突然，幾下輕輕的敲門聲 把我從夢中推醒。 睜開眼睛， 我看到母親已在我床前。 母親在微笑著看我，帶著一種心滿意足的口氣，說我一覺睡到大天亮，該起來吃早飯了。
吃完早飯，母親帶我到新建的陽台上， 雙手比劃著， 從遠到近， 從東到西，給我講述著這十幾年家鄉翻天覆地的變化。 說我那時的小學中學已新蓋了， 有先進的設施，還有健身房； 這條老街，早已沒有幾家住在這裏了，人們都住到鎮邊的新房子裏去了。那條石子馬路，早已有水泥鋪就。 說這幾年，建起了磚瓦廠，化工廠， 塗料廠， 印染廠。。。
我邊聽母親的講述，邊細細地環顧四周。 那青山分明已短了一段， 矮了一截。母親說開山砍樹一直到今年才被明文禁止； 那條三山江已不再奔流， 船帆靜止成了永恒的畫，不再有生機；那鋪有青石板的大街已沉睡多年，青苔斑斑，凝固了時間，記載了歲月，訴說著昨天；深巷已寂寞無聲，沒有人再提起 ； 雜草在殘牆上隨風搖曳，仿佛是伸出她那瘦弱的纖手，在向我召喚，乞求……..
我多麽想再問母親，童年的桑樹園還在嗎？那青青草地還在嗎？那一片竹林還在嗎？竹林邊的小溪還在嗎？ 小溪裏的烏蓬船還在嗎？
烏蓬船裏的夢飛越萬水千山，過海漂洋，如今我隻能順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道，去尋找童年的夢，少年的歌。
這時，一股酸臭味隨風穿入我的鼻端， 我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鼻子。 母親看到了，卻平靜地說: “ 現在的空氣怎麽能與以前相比，也肯定沒有你那兒的清新。現在碧水藍天已看不到了，太陽也整天是迷迷糊糊的，月亮星星也看不到了； 河斷流了，水變黑了，變臭了。不過， 你明年再回來，一定會有改善，再過幾年回來，會有更大的改善”。母親越說越認真。
母親生我，養我，滋潤，撫育我。我的今天離不開母親的淳淳教誨和叮嚀，孩兒終身銘記著母親的話語，過去今天深信不疑。我猛地放下捂著鼻子的手，答應母親，我明年一定再回來， 一定。母親會意地笑了。於是，我扶著母親，一起回到了屋裏。
圖片來自網絡； 詩文/雪兒
08年初春 於威斯康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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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換了容顏，依舊是家鄉，未走出的融入它的變遷，走了又回來的，望著它的變遷，尋著它的舊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