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葬禮上的笑聲- by月如霜
(2011-01-10 06:3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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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母親去世,墓地選在市郊一個春天桃花盛開的小山坡上. 單位派了一輛大客車去接送到市郊去參加葬禮的親朋好友和同事. 人們陸陸續續上到大客車上,其中一個我熟悉的叔叔來晚了,他上車後對所有的人微笑了一下. 我當時心一驚,心想: 他怎麽可以笑了,在這種時候?
葬禮在莊嚴肅穆中進行. 哀樂,悼詞,遺體告別,我看見所有人臉上的悲哀,紅了眼圈或者掉了眼淚的人們.
然後大客車重新開回市區. 車內的空氣沉悶而壓抑. 然後有人提議說中午時間到了,各位何不選個餐館在路上吃了午飯再回城? 這個建議得到了很多人的熱烈響應. 有的人說近郊的很多農家菜很不錯. 於是客車在一個看起來幹淨整潔的農家小院停了小來. 然後很多人都說餓了,點了很多的菜,碧翠翠的野山椒炒肉,油光發亮的東坡肘子,熱氣騰騰的酸菜魚….
有的人開始把帶在手臂上的白色紙花拆下來. 我淚眼模糊地看著周圍的人,異常難過地想:怎麽還會有人吃得下飯! 接著不知有人說了句什麽,居然有幾個人笑了起來. 這對於年少的我,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震動.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多年以後看到陶淵明如是說,心有戚戚.
後來父親去世,我從國外趕回國. 家人準備給父親做佛教法事超度亡靈. 我們到文殊院的時候,廟內還沒有準備好. 幾十個穿黃袍的僧人開始緩緩地走進來,接著一個很年輕的小和尚急急忙忙穿過所有的人擠到前麵去,後麵一個同伴拍了他的背,他轉過頭去做了個鬼臉,非常燦爛地笑起來. 看到這一幕,我免不了有些悲哀,但不再心動. 心想這也許是一個鄉下來到寺廟討生活的年輕人吧.
法事開始了,鍾鼓聲,木魚聲,誦經聲,遙遠而又貼近地敲在我的心上. 香火繚繞之中,我仿佛感到父親的靈魂真的在天國得到了安息,內心也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之所以此時想起葬禮來,因為是他的突然出現. 偶然知道他得了癌症,但沒有想到他會聯係我,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 嚴重嗎?他低了聲音說道: 嚴重. 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我知道他永遠不是悲悲戚戚之輩,我知道他有著鋼鐵般的意誌. 所以他說嚴重的時候,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嚴重. 然後他說起來要經過我的城市,問能不能見麵. 我在想:為什麽要見麵呢?我情願在記憶中永遠留下你從前的麵孔,你可以那麽從從容容地說謊,然後還顯得特別真誠的樣子. 為什麽要見麵呢? 要讓我看到你遭受無數次化療和放療的摧殘之後,變得衰老和消瘦的容顏? 為什麽要見麵呢? 我情願參加你的葬禮.
我忽然想到在生離和死別之間,他沒有選擇,隻能在活著的時候和我道別. 那時他過著雙重生活,在我的城市裏他是職場精英,爾虞我詐無所不能,在生活中則扮演著一個自由自在尋找真愛的單身漢. 而遠在另一個海邊城市,他有他的妻兒和家庭. 他那麽慎密地保護著他的私生活,當我知道他不是單身時,最吃驚的倒不是他的欺騙,而是他怎麽可以如此欺騙,不僅是我,在我們這個城市,竟然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在另一個城市有一個妻子. 我不認識他的妻子也不認識他任何親近的朋友,所以如果哪天他死去,沒有人會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沒有人會來通知我去參加他的葬禮.
我想了很多,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甚至就如此聯想到了他的葬禮. 但我畢竟什麽都沒有說,答應了他見麵的要求. 我開始選衣服,不知道見他時該穿什麽. 那件黑色的,領口帶有黑色羽毛的? 我想像我該是穿著這一身來參加他的葬禮,再帶一束鮮豔的玫瑰. 還是那件白色襯衣,象征他曾經說過的最愛的我的單純? 或者一條紅色的連衣裙,代表他曾經肆意燃燒的生命?
我發現鏡中的我嘴角竟然有些笑意,盡管心還是很疼,想到一個鮮活的生命就要消失. 我曾經的愛人,我知道其實一切都不重要,你比任何人都深刻地理解生命的無常和短暫. 你深知在浩瀚星辰中,我們是如此微小而不足道,你才如此地透支和燃燒,你的經曆如此豐富而多彩,好像比很多人已經多活了幾輩子.
他曾經說過最喜歡看我的笑容,我知道無論是生離還是死別,他都會永遠笑得那麽肆無忌憚,而且他會喜歡看到周圍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起笑.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有可能參加他的葬禮,我也會在鮮花放下的那一刻,微笑著對他道一聲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