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路的代價與償還

（星星生活專欄作者芙郎）在一個選擇麵前，最不可回避的是取舍。在那些放棄的代價裏，是對未來償還得到的期許。付出的代價裏並非都是情願的舍棄，未來的期許中也未必都如償所願。得失的徘徊中，人生縱有千秋，也落得遺憾。

移民，在經曆過來的人眼中，無疑有更多得失的意義。從故鄉到異域，從穩定到漂泊，之間有許多關係要被迫擰斷，因為時間因為距離因為遙不可知的變化。穩定的職位、增長的薪酬、發展的空間、完整的家庭、社會地位以及歸屬感，是人們經常提到的付出。很多移民都會有相似的經曆。付出這些代價，似乎已經成為移民的題中應有之義，很常見地不用再說。

移民付出的代價都是人生路上艱辛的抉擇。不要認為這些代價都不是寶貴，可以輕易棄置不顧。如果是這樣，人們就不會有患得患失的糾纏，也不會有欲去還留的矛盾。舍棄的若不憐惜，得到的也不是珍貴。


**八年愛情

他們戀愛了許久，沒有結婚。他本來的打算是移民穩定一點之後結婚把她團聚過來，可連個人都漸漸發現，彼此原來並不夠重要，重要到放棄目前的生活。八年愛情，無疾而終。

長久的戀愛有兩個宿命，一個是婚姻一個是分手。後者卻往往更常見。因為太久的戀愛磨蝕了激情又或者時間的推衍模糊了彼此的麵目。結局，就在一瞬間代替了過程。

他們在QQ上開始，也在QQ上結束。打開聊天記錄，很多很多，他保存著，從開始的“你好”，到中間的“我愛你”，直到最後的“我們分手吧”。最初，他甚至不願意回憶相識的過程，那些曾經願意不斷回想的畫麵。那些內心無比堅定的愛情，怎麽就慢慢地開始氣若遊絲呢。

“簡單的說，我們在朋友聚會上認識，她那時候年紀還小，剛讀大學，我工作兩年。認識的過程也不新鮮，大家留了QQ號碼，有一次在網上碰見，就聊起來，還算聊的來。”

他的語氣盡量平淡，仿佛講述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我看見他將他們一直以來的聊天記錄郵件往來都打印下來，按照日期整理好，這些不是為了辦理結婚團聚才進行的手續。

“她有朋友在加拿大，有幾次我們聊天她說起來，我很感興趣，後來，自己也想移民了。手續差不多了之後，那時候我覺得我們的感情挺穩定的，本來想結婚，但她家人說她年紀還小，不要著急，我想反正結婚團聚也容易，就沒有再堅持。來到這邊，還是她的朋友幫我租好的房子。剛開始，大家都一樣，打LABOR，生活也挺難的。那個時候，我們也經常寫郵件。不過遺憾的是，我們從來沒有寄信，沒有手寫的情書。現在看著打印出來的方塊字，有些陌生，寫這些字的人沒辦法具體成她。”

他們彼此想念，但卻不能任性地見麵。他安慰她電話裏嚶嚶哭聲，欣喜她的想念。日子很快過去，他們要結婚要團聚。可，這不是他一廂情願的美夢嗎？她想念他，她想他回到中國。

“她大學畢業後，工作找的不錯，對於女孩子來說，生活的穩定還是很重要的吧。後來的電話裏，她說想我回國，結婚，買房子，穩定下來。而我想她過來，我覺得我在這裏可能更可以給她舒適的生活吧。在這裏，我做一般的工作也可以買House，而在國內，我恐怕不能供得起大房子。其實，為了出國移民，我已經付出了不少，放棄了我能力範圍內不錯的工作，讓我回去，理性和感性上，我都有些不情願。”

代價的付出就是這樣環環相連。之前的代價讓你不能輕易回頭，並且接著再付出代價。愛情的結束就是他不能停步的代價。最最痛徹的代價，他最終還是付出了。

“並不情願，感情這方麵，不是金錢或者工作，放棄了這個還有那個，之間差別也不會太大，但這麽多年的感情，也是我第一次最投入的戀愛，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了吧。她是好女孩，我們之間隻有這一個矛盾吧，但實在太大太遠，沒辦法調和。後來，我們的電話少了，QQ留言裏她比較冷淡，我本來想回國一趟，穩定一下她的情緒，等我有了身份，我們的選擇就都自由一些。”

注視著QQ上她暗淡的頭像，沒有感情沒有話語。他漸漸覺得回國一趟也是枉然。這邊還有許多事情，要參加CO-OP，要參加麵試，要學習。沒有辦法選擇的時候，隻有沉默。

“我也很少上QQ了，不知道怎樣決斷。有時候，也忍不住上去看看她有沒有給我離線留言，她沒有。直到那句我們分手吧，我沒有回複，但我知道已經不可挽回。可我，實在無法打出這些相同的字回複她。”

當坐在電腦前，手指放在鍵盤上，要敲出分手的字眼，他就禁不住想哭。他多麽想一切可以還有哪怕一點點的餘地，他多麽想自己的心裏還有哪怕一點點的勝算，多麽想自己有勇氣訂上一張機票飛回中國……這樣的代價，究竟有沒有等價的償還。不要金錢，不要職位，隻要八年，一樣的甜蜜熱愛，可以不怕回憶。


**一個孩子

為了移民，Mary流掉了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當初的擔心太多，擔心工作擔心生活，因為沒有人可以幫她帶孩子，麵對未知的移民生活，她在不知所措中，放棄了這個孩子。

“苦難可以讓人成為哲學家。我以前對生活知道的太少了，不知道什麽絕對不能做，不知道一些事情對於人生來說會有多麽大的影響。現在知道了，真的很後悔，為了移民，我不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那個時候，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移民是什麽樣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知道孩子對自己來說是多麽的重要。”

很多人告訴她，不需要這麽自責，年紀又不大，還可以再生。這些話可能都流於淺淡，成為無用的關心。

“移民辦下來之後，在準備出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自己又新鮮又激動，可是一想到舉家的遷徙就在眼前，還有長途跋涉坐飛機。這對懷孕初期的胎兒不好，懷孕可能也不好找工作，老公的壓力大，現在想想，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征求爸媽意見的時候，他們說最好不要，我和老公都懵懵懂懂的，稀裏糊塗地去醫院打了胎。那時候，自己好像沒有太多的感覺，可是，不知怎的，現在越想越傷心。好像，自己成了一隻遲鈍的恐龍，傷口要很久才能感覺到疼。”

Mary在加拿大的生活漸漸展開了，她發覺這裏好像並不是她要的生活，當想放棄的時候，就會想到失去的孩子。

“老公一說回國，不要身份了，我就和他急。我說怎麽著都得拿身份，想到那個小生命，就覺得什麽也不拿就回去，孩子的付出就更心疼了。這個代價對我來說真的太大了。我現在心裏覺得好後悔，為一個模糊的未來放棄自己的孩子，付出之後，發現這付出為著的並不值得，心裏很懊喪。”

或許，在她看來，其他代價，比如金錢職位或者穩定感，都可以無關痛癢地複得，而這腹中的孩子卻獨一無二，那在手術台上的經曆也愈加清晰，無法回避。她固執地認為，再次懷孕的胎兒還是她無心傷害的那個。她要為孩子做些什麽。

“我覺得這邊的教育環境真的很好，孩子在這邊的生活會比在國內幸福。要說，在國內的大環境裏，家長之間的攀比心還是很重的，這還不是苦了孩子。我要拿上身份，將來不管怎樣，要讓孩子在這裏受教育。這樣，我好像覺得對得起孩子一些。”

代價麵前，她有些執拗頑固，和先生也有一些衝突。或許，作為男人，他無法直接體會妻子切膚之痛的遺悔。可是，他又是如此不願意在加拿大停留。或許，他們都太年輕，還不知道生活的麵目斑駁陸離。

“究竟，我們還要為這個移民付出多少呢？現在為了去留很多的爭吵，好像婚姻都岌岌可危。第一個代價令我無法回頭，難道就要付出婚姻的代價嗎？我不知道。”

她使勁搖著頭。我想說一句話，還未出口，她說“不要對我說，退一步海闊天空。沒有退路沒有。”她激動著啜泣，麵對著並不熟悉的我。知道她的內心有多掙紮，可我仍舊無法安慰。人生，很多的時候，都是用第二個代價去償還第一個代價。代價裏，沒有是非對錯，隻有無法後退的堅持。


**名譽

如今，David並沒有後悔什麽，隻是一切似乎都太過巧合。將近遠離十年的情人竟然也在加拿大。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移民已經如在弦上，不能不發。

“沒想到這麽多年的事情，還被牽涉了進來。很多年沒有她的消息了，其實我並不懷念，這段婚外戀在當時並沒有傷害到我的家庭，沒想到，現在卻發揮了威力。妻子不依不饒，說我這麽多年了還想著她，竟然為了追隨她辦移民。在他們看來，隻有不移民，停止一切手續，我才能夠證明我沒有私念，可是，我付出了那麽多的時間還有放棄職位高薪，怎麽能夠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停下來呢？”

然而，這樣的抉擇一點也不輕鬆，因為即將麵對的是家人的不理解。很多人對他的加拿大之行充滿的香豔的想像，一個多年前的情人在那異國等待。在這樣的經過中，他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他輕輕地說，是名譽。

“你可以想像，在我轉身麵向加拿大的時候，身後是一片罵聲還有懷疑的眼神。凡是知道我那一段感情的人，都會質疑我移民的理由，因為，那個情人真的很出色，各方麵。我當時，真的是因為名譽才放棄了她，因為，我的職業我的身份。或許，站在她那邊的人會說我虛偽，可我在名譽和她之間，隻能選擇名譽。可能，真的是我對不起她吧，我最終還是失去了名譽，卻沒有得到來自於她的任何一點好處。”

本來一家人的行囊，如今隻有他一個人獨行。關於情人的消息，不早不晚在他們已經辦理好手續，進行體檢的時候，悄然而至。那遠在加國的女人，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到他們共同的朋友那裏，漸漸傳開。然而，沒有人知道如何聯係到她，沒有電話沒有地址，隻有一句話——所有關心我的朋友，我在加拿大。本來似乎遠在天邊的國家，卻因為他的移民而近在咫尺。

“妻子堅決不體檢，寧願損失已經花的錢，女人，在某些問題上真的很執著。我說，我工作都辭了，留在這裏哪裏再找高薪的工作，說實話，我工作遇到瓶頸，很難突破，心情也煩躁，好在有些積蓄，想換個生活。再說，孩子大一些了，在國外讀讀書也好。可是，怎麽樣，我都說服不了妻子和我一起移民，孩子那是向著他媽的。我其實，不移民也不是不行，可是，怎麽能為了一個這樣的罪名留下來，留下來不就是承認自己就是為著那個女人嗎？更何況我已經付出那麽多的時間金錢還有機會。一切，沒有那麽容易結束的。”

最終，他還是出發了，最終，付出了他珍視的名譽。他說他不是賭氣，坦白地講隻能是還債。畢竟，在那場風花雪月中，他不是一個敢於承擔的人。正如他所說，該付的代價遲早都要付。

“我真的是騎虎難下，如今孤零零地在加拿大，心態有時候真的會失衡。移民對我而言真的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嗎？可以不要名譽不要家庭？現在想回頭越來越難，現在想想在國內不做高薪高位平平淡淡也不錯，可誰還相信，我想我在這裏和情人瀟灑呢。在踏上飛機的時候，我好猶豫。因為這一步出去，有許多都再也沒有辦法挽回。現在，不能用後不後悔這樣的話說得一清二楚了。”

無奈地，他低下了頭。職場裏情場中，曾經意氣風發的他，那精致修剪的短發如今像草一般飛長，如同他雜亂的內心，難於梳理。什麽才是自己最珍視的生活，是嶄新的空間，還是熟悉的家園？是虛妄的名譽，還是真切的親情？他好希望自己的內心可以如水中沙，輕重分明，無論在猛烈的晃動，都能夠回歸到原位，一如往常。


移民路，在踏上的時候，就在不斷付出。在那些或情願或無奈的代價中，有多少，你至今還覺得值得；有多少，你已經暗自悔恨。生活，究竟是不是你期待中的樣子？你想要找尋的是不是都在？你一定清楚你付出的代價，曆曆在目條條分明，而你是否知道已經帶來或即將到來的獲得。那些生活本身給你的償還，一定在悄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