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92)
2017 (1)
2018 (1)
2020 (1)
2021 (1)
2022 (1)
在那個夜裏,窄小的臨時陪床上,我昏然睡去,模糊地夢到了我和揚在一起的許多瞬間。在護城河邊,我們曾經並肩坐著,麵對轟鳴的城市,輕聲地談話,又不約而同地沉默。在故宮的枝幹虯結的古柏下,我們曾經享受過午後的微風,讓被微微吹亂的頭發,就那麽任性地亂了去。在空曠的後海,我們曾經劃了輕舟,穿過夜色裏一輪彎月的倒影,向沒有盡頭的河水那邊安靜地飄蕩。揚,但是這些還不夠,還不夠。還有無盡的江山,我想與你一同渡過。雖然未知前路,可是今夜,你一定,一定要醒來。
天漸漸地亮了。在我的眼睛睜開的一瞬,看見綠色的閃光,在安然地舞著。
床上的揚,象紙一樣薄,閉著雙眼,嘴唇因為缺水而幹裂。他是如此脆弱,但是,那一條綠色的線,在監視器上沉穩地跳著,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我該知道的,他的生命力,是如此之強。
揚在十九歲的時候,曾經感染過胸膜炎。他曾經在死亡的邊緣掙紮,在病房的黯淡的牆上,看到地獄一般的景象。"那些小鬼,象是要從牆裏麵出來,把我拉進去。"在他的講述中,我仿佛也看到了那些恐怖的,深灰色的鬼們。但是,他活過來了。
有的人生命中,就偏偏要有特別多的劫數。要受多少難,才能安寧呢。
窗外,無聲地下起了雪。
在雪的溫暖裏,揚在慢慢地恢複了。管子還插在身上,不能吃,不能喝,止痛針可以在病人的要求下隨時打,但是揚總是搖頭。他寧願忍著。我常常把水抹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讓那裏不至由於缺水而流血。護士會每天幫他擦身,他居然還會因此而害羞。雪下下停停,天黑了,又亮了。揚仍然虛弱,但是,生命力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體之中,他可以很輕地發出聲音,可以費力地笑,可以看著我,讓眼睛發出天真的光亮了。
我想要娛樂他。
"給你唱個小曲兒吧,大爺?"
我笑著對他說。
他看著我,撇撇嘴。
"唱個'十八摸'怎麽樣啊?"(天知道那怎麽唱)
他很有點想笑的樣子。
"要不然,我還是給大爺唱個'萬惡淫為首'吧!"
這次,他真的要笑了。我卻被走進來的護士嗬斥--
"你瘋了你!他不能笑!他肚子上還有刀口呢!"
我立刻噤聲,象犯下大錯。
。。。
那些天,在揚慢慢恢複的時候,日子是舒緩而甜蜜的。病房的窗外,新雪已停,黑色的樹枝和白色的積雪,是我最喜歡的北京冬日景象。我會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一起看著太陽偏西,太陽又升起。一切關於愛情的掙紮,都淡了。生命回來了,多麽珍貴,多麽安詳。
在第五天的時候,醫生把我叫到病房外,告訴我揚恢複得不錯。他不再需要那些管子,除了吊針以外。
"在他吃一些流食之後,你要扶著他走一走。這樣他才不會發生腸粘連。"
"腸粘連?"
"是,要保證他的腸道暢通,才可以讓他出院。"
"怎樣才能讓他腸道暢通?"
"簡單地說,就是要讓他排氣。"
" ... ...!!"
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這真不可置信!
終於擺脫了那些管子的揚,忽然顯出了單薄。我慢慢地扶他起來,感覺他曾經讓我依賴的強壯身體,在微微地顫抖。不過幾天,他象是瘦了許多,病號服寬大地掛在身上。
我扶著他。他另一隻手拉著掛了吊針的鐵架子。他把仍然虛弱的身體半靠在我的身上。清晨,陽光照進走廊,那裏此時空空蕩蕩。
我們兩個,開始慢慢地踱步。走廊是一個"口"字,我們一圈一圈地繞著。
他走得很慢。這虛弱感染著我。我第一次感到,他在身側,象個孩子一樣地需要我。我想要變得強大,有力,想把我的力量給他一些,讓他的強壯回到身體裏。
我用力扶著他。
很慢地,很慢地,我們走著。好象要把一輩子都走完了啊。
在走到第五圈的時候,我們忽然停了下來。
他看著我,笑了。
我也笑了。
笑得眼睛都濕了。
我把紙一樣薄的揚,抱在懷裏。
"你可以出院了。"
我對他說。
窗外,新雪正在融化。冬天已經快要結束了。
我仿佛可以在仍然冷冽的空氣裏,聞出春風的味道了。
後記
這是一個普通的,有美好結局的簡單愛情故事。沒有太多波瀾起伏,沒有複雜的矛盾衝突。我把它寫下來,是為了它的美好。和揚的故事,可以繼續寫下去,可是,我卻沒有勇氣,麵對美好之外的其他。至少現在,我還不能。
和他的相遇,如同有一隻金色的機緣之鳥,在我們的肩上徘徊不去。從四月見到他的第一眼,到我們在一起,是完美無缺的一個圓。
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吸引,是為什麽,沒有人確切知道。我和他的緣,似是有許多宿命的成分。然而,這樣深的愛,最終也逝去了。我對於一直相信的愛情,有了很多的懷疑。
我們的愛情已經遠去,而生活正象一列不可停止的火車,載著我,駛向離回憶越來越遠的地方。而此時的風景,又是如何?我隻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麵對自己的心,默默品嚐那裏正經曆的痛。
我們為什麽要寫出生活中的某一段回憶呢,是想要重溫美好嗎,是想要忘記痛楚嗎,是想要放下心中的腫漲,梳理思緒,然後可以暫時忘記嗎。
對於我來說,所有這些,都是有的。
但是,忘記,是做不到,也不想做到的,唯希望在每次想起時,都還保有那樣一顆水晶一樣簡單純淨的心。
(完)
那個哥大的真妮,還是竹七?當然是竹七?如果真妮留下不走呢?
"My Mama always said you've got to put the past behind you before you can move on. "
TO健--
這不是紀實。是小說--當小說看吧!也謝謝你一直的跟讀和評論!
讀完了、有了些領會、因為在同一年齡時我遠遠沒有這樣的體驗。謝謝分享。
have a nice tr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