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時候,一隻眼睛睜著,一隻眼睛閉著。醫生把他放在她的肚子上,"是個小小的家夥。。"醫生說。他還是濕的,並且發出輕輕的哭聲,慢慢地動著,那一刻她在震驚中淚流滿麵,"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她喃喃地說著,無法控製洶湧而下的淚水。。。
她曾經是怕孩子的。她覺得他們就象不可捉摸的精靈,她無法取悅他們。並且她擔心,自己會是個糟糕的母親。在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她嚇呆了,盡管她那時有合法從事此事的執照。在呆坐了15分鍾之後,她決定了。男人問她--生嗎?"生。"她說。也該長大了。
他很瘦,但是非常清秀。小小的眉眼,彎彎的頭發。手指小到透明,陽光照過來,是半透明的紅色。每次穿衣服,她都會小心地數好5個,再輕輕地把小手拉出來,生怕落下一個手指,弄疼了他。
他睡在小床上,她會一直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這使她無法入睡,幾近瘋狂。這是一個生命啊!!他這麽小,這麽脆弱,他是哪兒來的呢?他是活的,而他的生命,要靠她來保護。。。這太可怕了。。。她連花兒都養不活 的。。。
她開始做惡夢。夢都是這樣的:他是個很小的瓷娃娃,為了保護他,她把他層層包裹,放在一個小盒子裏。可是當她再次打開盒子的時候,娃娃卻斷成了幾節。。。她會哭醒,再去探他的鼻息。。。有時,她會把他放在身邊,看著他美麗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可是仍然無法控製各種可怕的想象。她快把自己折磨瘋了。
男人說,別擔心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她想,這個男人養什麽花也養得活,一棵快死的樹,也給他養得象房頂一樣高。好吧,不擔心也罷。
小男孩兒長到一歲,開始用杯子喝牛奶。她看到,在牛奶的表麵,他的鼻息之處會有兩個小小的坑在淺淺地閃動。她被這美好所深深感動,生命是如此珍貴,為什麽以前一無所知呢?
他開始懂得拉媽媽的手,把小手放在媽媽的手裏,拉住媽媽,帶他去拿他想要的東西。這雙小手柔軟 並且溫暖。她握過充滿欲望的手,性感的手,企求的手,但是沒有一雙象這樣的手,讓她永遠無法拒絕。沒有一種力量,象脆弱一樣強大。
她深深地戀愛了。
她從沒相信過天長地久,直至愛上這個孩子。她知道,她會保護他,和他一起長大,即使她不是個完美的母親,但她會始終讓他知道,她是愛他的,直至她死去的那天。
不知生,焉知死。孔子沒生過孩子,一定和她想得不一樣。他說的是"人生",她想的是"生命"。自從有了他,她常常感到死亡的眼睛在角落覬覦。生與死如同牆的兩麵,生的脆弱,死的黑暗,距離是如此之近,她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不停地與內心的恐懼爭鬥。
她盼望他快點變得強壯,可是她不得不承認,無論多麽強壯的人,都無法逃脫死亡的陰影。所以她隻好時刻繃緊神經,準備擋住任何可能的 , 對他的危險。
不過有一件事使她安慰--她一定要先於他死去,她會快樂,因為他將會繼續活下去。
她的男人已是過眼雲煙。她和那個男人的曾經震撼她靈魂的愛情已經消逝。如果那樣的愛也會消逝,什麽樣的愛才能再次打動她呢?她對愛情這個東西十分迷惑和懷疑。不過, 她知道這個小小的美好的男孩子,是在全心地愛著她,依賴著她。
"媽媽,你什麽時候會離開我呢?"
"媽媽永遠也不離開你。"
他象上次問她的時候一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