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緊跟共產黨,一朝掉隊坐班房:一位大學黨總支書記在6 .4後的遭遇
老武
在過去,衡量一個人思想上是否進步,要看這個人是不是已經加入了共產黨的組織如共產黨、共青團。如果你已經向組織遞交了入黨或入團申請書,組織就評定你“積極要求進步”;如果你已經加入了團組織, 甚至黨組織,人家就說你“有理想、有覺悟”, 當然已步入先進者的行列。在那個年代,共產黨和他的預備役組織共青團畢竟是青少年們爭相追求的目標。
但是,跟共產黨走也是有一定風險的。如果有一天,你的步子邁的不對, 你就會受到從紀律處分,到坐牢、殺頭不等的懲罰。因為共產黨的方針和政策不是由黨員們來決定, 而是由某一個人或少數幾個人來決定的,所以隨著上層人物的更迭,其方向也就忽左忽右,讓黨員們無所適從;說不定,昨日的功就是今日的錯。 跟的太緊的人在曆次運動中雖然一開始撈到了一些好處,最終還是要倒黴的; 如文革中緊跟毛主席搞“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的人,級別高的領導人物淪落為林彪、江青反黨集團主犯,級別低的幹部和普通黨員被定為打、砸、槍“三種人”,輕者永遠不得錄用,重者還要坐牢。不緊緊跟著黨走的人,雖然曆次運動沒有撈到太多的好處,但也免得風向改變後的倒黴事。 隻有那些不緊不慢地跟著共產黨走的人,才能在曆次運動中存活下來。我這裏要講的這個人在反右、文革等曆次運動中都過來了,但在89年春夏之交的那場政治風波末期跌了一跤,被他的組織給投進了大牢。
這個人原是中國地質大學(北京)一個係的黨總支書記,平常跟共產黨還是挺緊的,屬於中偏左的那類人。在共產黨的威信越來越低靡的時候,他還是堅決跟黨走,對黨的正策積極貫徹,認真落實。這在工農群眾占多數的單位如地方政府、工廠、軍隊裏是很正常的事,但在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卻是一件頭痛的事。其實他自己也是知識分子,就因為他是黨職幹部,跟黨走的又比較緊,大家除了看不起他外,同事之間的關係也很緊張。這個人在學潮時的表現,大家並不清楚。但在6.4流血事件後,卻到了大黴,京城裏地質係統內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的事。
原來,不知什麽緣故,6.4流血事件刺痛了他的神經,他對共產黨的做法不再認同。如果他和其他黨員、幹部一樣,心裏不認同但表麵上表態擁護黨和政府“平息反革命暴亂”,他的人生路也會四平八穩, 甚至會更上一層樓。但他沒有這樣,他出人意外地做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 在6.4 之後, 政府派人在學院路拆除群眾為阻擋軍車而設置的路障,正好讓此公看見了,他就上前阻攔, 不讓人家拆, 還質問人家“死了那麽多人, 你們有沒有良心”。還有一件就是,大約在6、7號,北京的市民們開始搶購物資以備不測。在五道口附近的一個糧站外,已排滿了購買糧食群眾。不知此公也是來搶購糧食,還是閑逛至,他當著人群對黨和國家領導人大肆進行人身攻擊,說什麽“除非XXX 死了,大家才不會搶購糧食”。
事實上在6.4 之後,對政府野蠻鎮壓學生和市民的做法,北京市的市民基本上個個義憤填膺。不但普通市民罵共產黨,共產黨黨員也在罵共產黨,甚至不少共產黨的幹部也在罵共產黨,大家罵共產黨是土匪, 罵共產黨的軍隊是法西斯。老武在那時也沒有少罵共產黨,在同事麵前罵,在單位院內罵,在外麵也罵,在市民麵前罵, 在解放軍麵前也照常罵;不但在北京罵,在西安、南京同樣罵。雖然此公罵共產黨的力度比起老武差一大節,但共產黨偏偏對他特別照顧。 他的那兩次活動全被共產黨的便衣看見了,人家跟蹤他到了他在地質大院內的住所。幾天後,戒嚴部隊的車就開到地質大學抓人。 據說,他在被抓的時候極不冷靜,還在罵罵咧咧,被地質大學的工會主席扇了一個大嘴巴。當然,工會主席打他嘴巴純粹是為了保護他,免得他再胡說八道,罪加一等。
我上研究生的時候,曾在地質大院呆過三年,地大的很多老師我也認識。我還修過那個係的係主任開的課,但是偏偏不認識這位黨總支書記。也巧了,這個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一次我去一位同事的家裏,聽同事的夫人說起她一個 在地大工作的弟弟被政府抓去了。這才明白原來地大那個倒黴鬼就是同事的舅子。 這位同事的夫人在文革中也夠倒黴的,因為她參加的群眾組織反對林彪而吃盡了苦頭。 當時,已經是89年的冬天了,她的弟弟被戒嚴部隊抓走已好幾個月了,絲毫沒有被釋放的跡象。就在那幾天前,政府通知他的家屬要給他準備棉衣,看來還得做一段牢。後來那位老總支書記的命運到底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但願他能忘記傷痛,晚年過得幸福。
老武 2008年6月27 日 於 波士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