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請原諒我的沉默。長久以來,60年代出生的人習慣了服從,習慣了集體大於個人,習慣了小心謹慎,也習慣了顧全大局。所以,今日本貼在各大網站皆登載了有關阿壩縣3.16騷亂的大致情況之後才出現,相信朋友們能夠理解我的遲言。
三月十四日晚,我接到朋友一個電話,讓我最近幾天不要上街,不要外出,我問為什麽?朋友說不要問那麽多,聽話就是了。經我再三追問,透露說,可能這幾天不太平,有人會鬧事,再多的話就沒有了,我也就不再追問。當時沒想那麽多,因為在之前的九八年、八八年,也有類似的傳說,但一直風平浪靜,沒有異常,所以沒往心裏去。
三月十五日,星期六,平靜的一天,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一切都那麽平和。學校放周末,除了畢業班仍在補課,大部分老師有的在休息,有的上街采購,有的下象棋,也沒有聽見任何人說起什麽。
十六日,星期天,這天早上睡了一會兒懶覺,大約九點多,聽見主任在外麵喊,要老師們十點開會,摸不著頭腦的起來了,正洗漱間,又聽見主任在外麵喊十一點在大禮堂開會,一點沒有想到跟騷亂有關。
慢騰騰收拾完畢,拿起我的照相機--學校的很多活動我都有用相機記錄下來的習慣--朝大禮堂走,看見縣城所有學校的老師們都來了,挺熱鬧的。
全縣教師大會,縣城各個學校的老師們都來了。
會上,領導講話,談到拉薩的騷亂事件,具體情況我估計他們知道的也不多,但說到我縣情況時,要求廣大幹部群眾提高認識,加強是非觀念,維護好我縣的穩定,作為人民教師,更要起好表率作用,不要信謠傳謠,更不要參與,對不法分子或蠢蠢欲動者要好言相勸,堅決與犯罪行為作鬥爭。我縣到目前為止非常平靜,沒有任何鬧事的跡象,人民群眾的覺悟還是很高的,這一點很值得欣慰。
我也想,阿壩縣作為自古以來重要的商賈集貿地,人民生活穩定,百姓安居樂業,性格相對其餘的地區顯得平和友善,我在這裏二十餘年,看見的隻有當地藏羌回漢等各族群眾你來我往和睦相處的情景,極少有人專門說到過什麽你藏族怎麽樣,他回族怎麽樣,我漢族又怎麽樣,大家都是一樣的人,誰也不比誰高一等,誰也不比誰低一級。
說起來內地的人可能不相信,我們這裏的人在思想意識形態上大部分還停留在八十年代,“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句話在我們這裏可不是一句空話假話。漢族在這裏絕對是少數民族,能在這裏堅持下來工作的人也算是有奉獻精神的。所以,盡管我不可以說我們是黨的代言人,也不可以說我們是火種,但起碼,作為醫生和教師的我,在民族問題上至少從不會犯錯誤,甚至不會做一件錯事、說一句錯話。我們的醫院和學校,絕對不會像內地的某些醫院和學校一樣,從病人和學生身上刮取財物,僅僅我知道的,我們的醫生護士經常性的為貧困的藏族病人獻血,不收分文不說,還買吃買喝;我們的學校更不用說了,有關教育的投入我在前麵的有關普及九年製義務教育的文章圖片裏都有說明。【【原創】九年教育終成夢 真假成敗瞎折騰http://yuben.blog.hexun.com/11123140_d.html【原創】惡性循環下的普及九年製義務教育考核驗收http://yuben.blog.hexun.com/6781954_d.html】當然,我並不是說我們這裏就是世外桃源,沒有犯罪,沒有陰暗,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它好的一麵和不好的一麵。說了這麽多,總的說來,我就是不相信,在我們阿壩縣,在現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就在我們的領導樂觀地評估、群眾輕描淡寫的議論、看似重大卻都沒怎麽引起重視的大會散會後不久,也就是中午十二點過,騷亂開始了。
大約十二點,散會了,會後,我們學校按照要求,馬上排出了值班人員,要求24小時守住大門,24小時按既定路線巡邏,學校裏因為星期天,沒有學生,所以大門也馬上被鎖住了。守門的人和心情稍有波動的人都守在大門內說說笑笑,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是按照要求做事罷了。
這天很想上街,因為沒有菜了,需要補充,在校園裏大聲喊:有沒有人陪我上街?別人都笑我,說你還敢上街啊?我說那有什麽?哪會有什麽事啊?然而沒有人願意出門。其實私心是想攜帶我的相機到街上轉轉,說不定真能拍到第一手資料。既然沒有人陪我,我又天生膽小,不上街就不上街吧,正好我們學校的一個老師家屬是賣菜的,她說她得到鋪子裏去收拾一下,於是請她帶一些菜回來。過一會兒,另一個大個子老師因為有事,不聽別人的勸阻,也上街了。
大約十二點四十,遠遠聽見狂亂的吼叫聲由遠而近,有什麽爆炸的“轟轟”聲,不到幾分鍾,從中學路對麵的成阿路段主幹道上衝過一隊大約兩三百人的隊伍,遠遠看去,衣服有紅有黑,說明白一點就是一些和尚和藏民,向下麵的藏文中學和車站、油庫衝去。一個女老師,可能是先前上街買東西的,在前麵跑,後麵就是騷亂隊伍,她拚命跑的樣子讓大家又好笑又緊張,趕快開門放她進來。大家開始很緊張害怕,幾個老師都拿出手機向110報告,但電話打不通了。實在沒辦法,大家都站在校門守望,怕他們向中學衝來。等我拿來相機,人群已經衝過,隻有後麵幾個人(大約是遲到的)跟著過去了。
騷亂隊伍衝過後,後麵跟去的一些人。
之後的幾個小時,大家都在慌亂和害怕、驚詫和等待中度過的,這段時間裏,從上麵的主城區不斷傳來一陣陣的吼叫聲、口號聲、爆炸聲,還有幾聲槍響,一直沒有警察來管管這群衝下去的騷亂分子。大家心驚肉跳,紛紛猜疑,不知出了什麽問題。
終於等不下去了,我剛轉身,還沒踏進家門,就聽見校門口的老師們都叫起來了,我趕緊往門口跑,一去就聽見有老師說剛才的那幾百人又從下麵衝到主城區去了,當時本來隊伍要衝向我校的,其中一個好像是領頭的人跳出來,打手勢引領隊伍直接過去了,好險!最後有人說,大家別站在門口了,他們如果再來,看見沒人,可能就不會進來。而如果看見老師都站在門口,很可能衝進來的。我們認為有理,紛紛散去回家。
過不一會兒,幫我們賣菜的大姐回來了,帶來一點點蔬菜,大家很快搶完了,可能都認為起碼最近幾天是不敢上街的。大姐說,我一路跑回來的,街上的騷亂分子很多,呼喊的口號是“西藏獨立”、“漢人滾出我們的地方”、“打倒漢中(‘漢中’是對我們縣高完中學的歧視稱呼)”等等,見到漢人就用石頭砸打,很多地方、很多車都燒起來了,連小小的藏族孩子,見到漢人都喊:這是漢人,打死!打砸搶燒最厲害的,居然相當部分是一些老、小、弱、婦女,非常凶狠。而且,他們有槍!衝擊政府時,開了槍,打壞了門窗玻璃,有一個大家都認識的人差點送了小命。大家聽了,更是害怕。
再過一會,先前不聽勸阻硬要出去辦事的大個子老師回來了,他證實了賣菜大姐說的話,因為他是回族,也受到攻擊,石頭雨點般的砸向他,他說,當時根本顧不上什麽了,用衣服蓋住頭拚命往政府大院裏跑,跑上二樓、三樓,政府裏值班的女幹部們嚇得直哭,門窗砸得稀爛,暴徒向樓上開槍,幸好沒傷到人。街上的爆炸聲是汽油彈引起的,有小道消息說還有警方施放的催淚彈。街上很多回族人開的商鋪館子都被砸了。他氣憤又傷心地說:我們回族人怎麽他們了?小心謹慎做生意,不得罪人,怎麽就招惹他們了呢?
我心中始終存在僥幸的念頭,認為幾十年前的幾次暴亂,暴徒們都沒有怎麽傷害老師和醫生,因為他們再怎麽凶殘,還是知道老師能帶給他們知識,教育他們的孩子,醫生救死扶傷,為他們祛除病魔,所以我們應該是安全的,然而我想錯了。他們瘋了!—我後來的感覺。
忐忑不安中的時間過得很慢,不斷傳來的吼叫和口號聲讓我們坐立難安。到天擦黑的時候,一隊武警戰士,來到校門外的十字路口,雖然衣著單薄,但軍容端正,英姿颯爽,隊伍整齊,紀律嚴明,他們在黑暗中守護著我們,我們安全了。
天擦黑時,終於來了武警戰士,雖然一晚上沒睡著,畢竟有了安全感。
恨事、“趣”事一籮兜:
1、我校一位藏族老師,開完會後因事耽擱了一會兒,離開學校經過主城區,正遇上暴徒隊伍衝過,他艱難地穿過隊伍,剛出去,就聽見有武警戰士衝他喊:站住!蹲下!舉起手來!他連忙解釋說:我是老師,我下班回家啊。戰士說:不許說話。他一動不動地蹲著,手舉得很累,於是又說:可以走了嗎?戰士說:少廢話。於是他隻好還是蹲在那兒,心裏直喊冤。過了一會兒,好像安靜了,他悄悄抬頭,發現暴徒和武警都不在了,這下才偷偷溜回家。
2、參與搶劫的,還有一個上了年齡的老太太,當時在電器商城中不知怎麽,好像閃了腰,於是被送進醫院,醫生要給她檢查,她卻死活都不肯配合,結果醫生強行拉住她的手檢查,這才發現她的手腕到手臂上帶著一串手表。可笑又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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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日--
鐵證如山
無辜傷亡
財產損失
你們究竟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