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遙遠的距離 (11,12)
(2004-07-02 08: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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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變化世界
迄今為止的這一段大學時光,我們的生活似乎隻是圍繞著兩件事,學業、戀愛。這個學期大家忽然關心起社會問題來,不知是我們忽然長大了呢,還是社會忽然走進了校園。
以前的廣告欄海報字跡工整,都是大禮堂放XX電影了,XX教室交響樂講座了。常有文科生抄錄自己的論文提要,然後在後麵寫道:“以文會友,肝膽相照,對我的論文有興趣,或者在這一領域有所見解的同學,歡迎來與我討論交流,我的住址是:×樓×室。”
舊事仿佛海市蜃樓,現在所能看到的海報是:“勤工簡學最佳途徑,家教聯絡中心”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天能掙100元”、“重金征求托福高手,絕對保證安全”。。。
我原來一直以為大學應該是一塊兒淨土,是為社會培養人才的地方。在這裏學生應該吸收知識、陶冶性情。老師應該傳業授道、以身作則。而現在,商品社會的浪潮,就這樣以它無往不勝的氣勢,湧進了校園。那一陣子感受最深的歌詞是:
不是我不明白
這世界變化快
“小官倒”來我們宿舍找老六的時候有點兒灰溜溜的,其實我們對他個人並沒有什麽偏見。大家關心的話題是如何整治社會上的不正之風,給每一個人平等的機會。其實這些討論更多的是愚蠢。我們所追求的理想世界總是那麽遙遠,與現實差距太大。所以一次次的議論、一次次的沮喪。可是因為我們還年輕,所以還無法甘心安逸,無法隨波逐流。
這種情緒在校園裏越積越濃。到了春天的時候,就引發了那場學生運動。幾乎每一個學生都或主動或盲從,或理智或衝動,或投入或湊熱鬧地參與了學運。
那一陣子校園裏沸騰了。你會看到一些空前絕後的奇怪現象。圖書館前草坪上聚集著幾百學生,中間一個大聲演講著闡述“五四”精神;學生宿舍窗口探出一個腦袋,用擴音器向樓下的圍觀者講述著家鄉官僚的腐敗;正上著課呢廣播號召大家去遊行,說走就走。
都是二十歲上下血氣方剛的青年,不由得你熱血沸騰,憂國憂民。。。我和石頭、雲兒、阿文,都多多少少參與了本校的學運活動。阿文甚至是他們學校學自聯的頭目之一。隻是因為年級低一點,沒有成為那些後來的學運領袖。三天兩頭往廣場跑,找雲兒他們不去學校,直接奔廣場就能碰見。那陣子我也常跑到附近的協和醫院蹭飯吃,因為表姐在那兒讀研究生。
所以那個學期也沒有好好上課,學運結束後,早早就放假回家了。
暑假裏“四人幫”再聚首時談論的話題自然還是六四。我發現在這個問題上,參與的人們和旁觀的人們真是很難溝通。父母就不用說了,他們批評我們的衝動和幼稚。這我理解,他們經曆過文革,珍惜今天的安定團結。另外他們也不希望遠在它鄉的我們惹麻煩。
可是同齡的大學生雷子也是不理解我們的熱情。以他看來,學生就應該好好學習。將來工作就應該埋頭苦幹,作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參與那麽多政治是浪費時間。瞧把他理智冷靜的。我很不喜歡他這種腔調。我說,“你爸還是個標準的知識分子呢,文革中還不是給整慘了?你不找政治政治還找你呢,這個社會要是有問題誰也逃不掉。” 阿文更是激昂,把雷子狂扁了一通。
那個夏天我和雷子相處得很不愉快。除了上麵的分歧,還有雷子新添的癖好-下圍棋。我們去湖邊公園,本來是個很浪漫的地方,可以拍照、賞花。他卻直奔棋室,在裏麵一殺就是三、四個小時。哪裏是他陪我逛公園,分明是我陪他來下棋。我也不明白當時為什麽那麽惱火,對他這個愛好一點不能容忍。
我有一次朝他喊,“告訴你,你這比政治還無聊,純屬耽誤時間。”
他也不服,“頭發長見識短,這叫修身養性。”
學校通知提前返校,暑假匆匆結束。雷子送我上火車的時候,說,“我對你不放心啊,凡事不要偏激。”
我也不知道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還是這個世界變了。。。
(12) - 傾心長談
大三是以反省學運開始的。我們都還好,檢討、表態就過關了。當時的心情,有點象小時候犯了錯誤,被老父懲罰。嘴上說著下次不敢了,心裏卻一時轉不過彎兒來,有點委屈、有點賭氣。阿文有些麻煩,最後在檔案上留了一筆,還好沒有被開除學籍。不過以阿文的桀傲不遜,心靈的創傷是可想而知的。從那以後我們看見的就是一個冷血的憤青了。
我呢,我就覺得自己的無力、無能和無奈。我和係花、皇後一致感到對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激情,無所事事,也無所用心,連過去津津樂道的八掛也提不起興致來。這就是所謂的無聊吧!我們需要一些新鮮的東西來充實自己。
去看雲兒的時候,發現她在打毛線。多年以前我媽教我們倆的,當時我比她打得好多了。於是去買來針線、圖樣書,在宿舍裏大張旗鼓地作起來。別人都不屑這種家庭婦女式的娛樂。我後來打好一身淺蘭色的毛線衣裙,穿上在校園裏拍了幾張照片。加上當時長發披肩,現在拿出來看看竟然是我在大學裏最漂亮的造型。也算是那段無聊時光的唯一收獲吧。
係花在美國讀博士的哥哥竄奪她考T、考G,這可成為她的新寄托了。去教室和那些如狼似虎的新生們搶占座位。我很欽佩她的熱情,同時為自己的懶惰而慚愧。
老六和“小官倒”經常來宿舍,粘粘乎乎的。話裏話外的意思要讓我出去自習,把宿舍騰給他們。我就假裝打毛線,一直耗到他們離開。心想,小丫頭,為你好,要是沒有姐姐堅守陣地,你小小年紀還不知道會犯什麽錯誤呢。可是回頭一想,這應該是戀人們正常的心態吧,都想越走越近,心靈上、肉體上。而我和雷子的關係好象卡在一個什麽地方,我們之間更象那種手足親情、或者哥們義氣。算了,不想那麽多了。。。
石頭又來宿舍找我,還一定要出去聊聊。他帶我來到湖邊,這是整個校園最浪漫的地方,戀人出沒的最佳場所。話題還是從六四的反思開始,兩人說的很投機。他和我一樣,既不象阿文那麽偏執,也不象雷子那麽淡漠。石頭說,他要在課餘時間去四通公司作事,到社會上去走一走。我說我也想出去看看,可是父母告訴我女孩子不要亂闖。他鼓勵我可以先作作家庭教師之類的事情,不會有麻煩的。
最後我說,“我要是生在革命年代,肯定作不了劉胡蘭、江姐之類的女英雄。‘威武不能屈’咱不行,現在是‘碰壁就回頭’,改變不了的現實咱就適應吧。”
石頭笑,“你還挺認真的,男的也難作英雄呀。我看自己連‘貧賤不能移’的知識分子本色也難保,先趟趟水、嚐嚐下海的滋味吧。”
我更笑,“我將來可能也是這條路吧。希望哪天發跡之後,考驗一下自己是否能夠‘富貴不能淫’。估計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
和有共同語言的人交流,有心靈溝通和共振的感覺,是人生最大的樂趣,它甚至超出了男女之情。那個月明星朗、蛙叫蟲鳴的湖邊秋夜,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之一。我非常珍惜這樣一個多年的同學、朋友、知音。
石頭後來又來找過我幾次,問我要不要一起去自習。他怎麽怪怪的,盡找一些戀人們作的事情,其實我有暗示他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除了那次湖邊談話,我通通都拒絕了。又過了幾天,收到他寫的厚厚的一封信。皇後好奇心大起,“這可不是雷子的筆跡,怎麽回事?”我接過信,其實已經猜出那裏麵會說些什麽。確實很厚、也很重,我無力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