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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嵐:不離gang(小說,下)

(2017-04-24 11:46:43) 下一個

“箭箭不離肛”被“句句不離缸”上了綱

二哥這個故事講得太棒了!從此,我們院子的小孩一口一個“箭箭不離肛”,還有人常學我拿瓦片擋住屁股的樣子跑。很快大人們也知道了,都笑著說:看不出這哥倆還挺會逗樂。孩子們也重新簇擁在我二哥的身邊,他又成了前呼後擁的孩子頭兒了。

不過,好景不長。一天,有個造反派的頭兒從大樟樹旁走過,聽到幾個小小孩叫著笑著:快跑啊,“箭箭不離肛”來了。巧得很,這個造反派頭兒平時最愛引用毛主席的話,“階級鬥爭是個綱,綱舉目張”。他原來是機關食堂裏的打雜切菜的師傅,文化水平不高,因為出身好,起來造反後就當了一個小頭兒。他把主席這條語錄的意思理解成“階級鬥爭是個缸,缸起木杖”,還對我們小孩解釋過他的理解,說是毛主席真英明,聯係生活實際,階級鬥爭就像缸一樣,缸裏裝了水,很重,要用木杖才能翹起來,沒有木杖根本挪不動。把大家都笑死了。有人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句句不離缸”,院裏的大人小孩們包括其他造反派都那麽叫他。

這“句句不離缸”聽見小小孩在喊著“箭箭不離肛”,開始還以為是取笑他呢。就作出嚇唬小小孩們的樣子,可小小孩們齊聲說,我們又不是說你,是說“箭箭不離肛”!待他明白小小孩們喊的是射箭的箭而不是一句話的句,革命警惕性的弦立即就上緊了。他大叫一聲:“好啊,你們大喊反動口號,向革命的缸射暗箭!”他隨手捉住一個,要他交代是誰教他們說的。小孩們被他嚇得哇哇亂哭,七嘴八舌地說是我二哥說的。

“句句不離缸”就帶著幾個人把我二哥和我找到他們造反派的辦公室去了。開始,“句句不離缸”氣勢洶洶地一口一個“小反革命”地說我們倆,我和二哥不服氣,就跟他頂嘴,說:“你才是反革命呢!”“句句不離缸”氣得就想打人。一把揪住我二哥的胳膊,就往後扭,我二哥當時臉色就變了。我急忙上去撕扯,要掰開“句句不離缸”的手指。幸虧旁邊的一個叔叔馬上攔住了“句句不離缸”,要不我二哥的胳膊就被他扭斷了。叔叔比較和氣地讓我們坐下來好好說。我二哥捂著胳膊,氣得不想說,還是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二哥講的故事我早背得滾瓜爛熟了,自我感覺比二哥還講得好,一邊講還一邊表演,他們幾個都樂得前仰後合地,連“句句不離缸”聽了這個故事都笑了。事情就這麽算了。但是,臨走時,“句句不離缸”還是很不客氣地對我們說:“這次就放你們一馬,你們還是老實點,少說少動,別忘了自己什麽身份!”說完,還順手給了我的屁股狠狠的一巴掌,打得我的屁股疼了好幾天。

捉弄“句句不離缸”

“句句不離缸”要我們記住自己的身份,因為父親受到衝擊,我們也就成了黑五類的子女,見人矮一頭。父親是單位的領導之一,文革一開始就被炮打火燒,劃到“走資派”一類,挨了批鬥,被關牛棚。過了一陣子,說是曆史上沒什麽問題,又放出來了。造反派奪權後,父親就靠邊站了。可單位還要人抓生產呀,所以他雖然名義上靠邊站,實際上還在生產一線工作。當時單位裏的人分成兩派,一派要堅持抓革命促生產——就是這派仍然要父親出來主持工作;另一派就隻抓階級鬥爭,不要生產。兩派經常爭鬥,父親則是不管誰的政治觀點,反正隻要單位的生產不停,自己受到衝擊也無所謂。

可那些不要生產的人每到發工資時比誰都積極去領。“句句不離缸”就是其中一個。他現在成了造反派的小頭目了,也就不再去正經上班切菜,洗碗了。但是他這人有點貪小便宜,經常揩點公家的油,以前就被食堂的管理員,也就是小三子的爸爸批評過,他懷恨在心。運動一開始,他就貼大字報,借機把小三子的爸爸打成了多吃多占的貪汙分子。其實,大家都知道,小三子的爸爸是很廉潔的,從來不從食堂裏往家裏拿東西。小三子提起“句句不離缸”就恨得咬牙。

有一天半下午,我和小三子正在小樹林裏玩,小三子忽然要拉屎。他不想跑回去上廁所,就躲在一棵樹後麵拉。我隻好等他。這時我看見“句句不離缸”從食堂出來,鬼鬼祟祟地拿著一包東西,知道他又沾小便宜從食堂拿東西了。等小三子方便完,我們就悄悄地走到了“句句不離缸”的宿舍。他住在院子東南角落的平房最頂頭,一人一間屋子。那裏隻住著他一人,另外幾間屋子都是堆放雜物的倉庫。平時他都在食堂吃飯,也不需要做飯。我們從窗戶口看到他打開報紙包,裏麵是一塊約有一斤多的五花肉!他哼著小曲兒把肉切成方塊,放上調料,然後又從床底下摸出幾個芋頭,刮了皮,也切成方塊,最後沾上一點什麽粉末,放進一個大搪瓷盆裏,就升起了煤油爐子,上鍋蒸起了粉蒸肉。我和小三子互相看了看,連忙跑去告訴二哥了。

找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我們好不容易在大院的另一邊找到了二哥,領著二哥往“句句不離缸”家走去。忽然聽到有人在遠處叫“句句不離缸”, 我們遠遠地看見他急急忙忙地出來帶上門走了,可能是事情太急,連門都沒有顧得上鎖。我們高興極了,這下我們有了可趁之機了。二哥領著我們悄悄走進“句句不離缸”的家,屋子裏除了一張亂糟糟的床,還有兩個木頭箱子。窗前的煤油爐子已經熄火了,上麵一個鋼精鍋還在冒著騰騰的熱氣,二哥揭開鍋蓋,呀,香味撲鼻,太誘人了。我們三個人都被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二哥當機立斷,決定把粉蒸肉偷走,讓“句句不離缸”吃不成。二哥順手從牆上掛著的繩子上扯下一條髒兮兮的毛巾——可能是“句句不離缸”的洗臉巾,包上大搪瓷盆就跑,我們跟著後麵,一直跑到了小樹林裏。我們停下來,一邊喘氣一邊笑。接著,我們三人一起美美地吃了一頓芋頭粉蒸肉。吃完了,在樹林裏開心地瘋跑。忽然,聞到一陣臭氣,原來幾步遠的一棵大樹下就是一堆新拉的糞便。二哥說,“誰呀,怎麽跑這裏來拉屎?”小三子不好意思地說,“是我剛才憋不住了。”二哥眼珠子一轉,有了鬼主意。他把大瓷盆放在地上,把小三子拉的屎裝進去,用毛巾包好。二哥讓我先去看看有人沒有,我走到“句句不離缸”宿舍那裏看了看,沒人,打手勢叫他們過來,小三子就提著毛巾包來了,二哥跟在他後麵。二哥把瓷盆放回鍋裏,蓋好鍋蓋。我們再躲到“句句不離缸”家附近的灌木叢裏去等著看好戲。

終於看到“句句不離缸”連走帶跑地來了。眼看就要下班了,估計“句句不離缸”想起了他的粉蒸肉,還想到自己沒鎖門,特地趕在食堂開飯之前回來看一看。我們看著他推開門,接著就聽到一聲殺豬般的叫聲,還有一串叫罵聲……

我們三人躲在樹叢後大氣也不敢出。“句句不離缸”隻罵了一會兒,大概想起來他的肉是從食堂偷的,也不敢聲張,隻好吃了個啞巴虧。他鐵青著臉,氣哼哼地又回到食堂去上班趕開飯。我們看他走遠了,才趕緊往家跑。這可是我們最解氣的一回了。二十年後,我們三人在重逢時,提到此事,還不亦樂乎呢!不過,笑過之後,已成了警察大隊長的小三子還假裝正經地說:“那時我們也有不對,吃了肉就算了,還拉……就不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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