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櫻：觀葉之行（一）

觀葉之行（一）

 

野櫻

 

 

 

最早愛上楓葉緣於杜牧那首著名的詩《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

霜葉紅於二月花。

 

布滿青苔的石板路斜斜地伸向山間密林，遠方雲深繚繞處石屋籬笆，炊煙嫋嫋，黃昏的楓林嫣紅片片，

像盛開在美人雙頰上醉紅的花。這就是我年少時初讀此詩時腦子裏的風光。之後，紅葉不僅僅是一種美

麗的風景，也成了我心底裏浪漫的象征。多年之後，我終於有了一次跨國觀楓葉的旅行。

 

從新澤西駕車，穿過美加過境線，前往蒙特利爾，途中斜穿過Adirondack Park 國家公園，是一條著名

的賞葉路線，查好地圖算準時間，趕在觀葉的最佳時間，我啟程了。

 

一入 Adirondack Park, 大自然就為我奉上了一場視覺盛宴，轉過一個山頭，隨著海拔的不斷攀升，一幅

出神入化的傑作展現在我眼前：層層山巒姹紫嫣紅，由於樹種海拔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色彩，由墨綠淡

黃到金黃鮮紅直至赭紅暗紫，在重巒疊嶂間盡情地鋪灑開來，淡藍的天際幾抹白雲，帶點煙灰色的勾勒，

從濃到淡暈染開來，活脫脫一幅水墨丹青長卷，而大地山巒是濃油重彩的印象派油畫作，地平線將畫麵

分成上下兩種孑然不同的風格，在繪畫的世界裏，很難想象這兩種風格會出現在同一幅畫卷中，而大自

然偏偏無視人類藝術的各種條條框框，以造物者非凡的深厚寬廣霸氣創造著讓人類屏息凝神的美景。

我深吸一口氣，噢，天呐！還有這山林間清澈芬芳，沁入心脾的氣息，仿佛空靈中一抹水嫩瑩綠的顏

色，飄飄渺渺，精靈一樣自由來去無處不在。在楓林中穿越，時間已失去意義，此時的楓樹恰如一大群

同時步入生命巔峰時期的美麗少婦，爭相鬥美，毫不吝嗇地展示著各自的魅力。

 

北美楓樹品種中，最著名的是“糖楓”，樹汁含糖量高達3.5%，可熬製香甜的楓糖漿。楓糖漿的來曆有一

個故事：有一個印第安部落的酋長，每天打獵歸來都會順手把手中的石斧劈叉在家門口的大樹上。某個

三月的早晨，那棵大樹開始慢慢地從斧子砍傷的缺口處流淌出汁液，正好滴進了樹下的一個木桶裏，那

是酋長的妻子每天打水用的。當天，酋長的妻子就用桶裏的“水”做晚飯，沒想到做出的晚飯帶有一種特

殊的甜味，從此北美印第安人發現了楓糖漿。

我看著眼前這一片片鮮紅欲滴的的糖楓林，想到周末早晨 pancake 上那些香甜的味道，竟是從楓樹傷痕

裏流出的眼淚，是另一個生命的精華，不禁心生愧意，難道我們真的必須向自然索取那麽多嗎？

 

太過醉心於風景了，我走走停停，臨近黃昏車子還未駛出 Adirondack 州立公園，其實公園占地不過六百

萬公頃，如果以70英裏的速度縱穿而過，大約隻需兩個多小時，可是如果那樣走簡直是暴殄天物，辜負

了良辰美景，前途是什麽對我已不再重要，我隻沉醉於此刻的田園夢，溫柔鄉，多年以來對於紅葉的種

種浪漫情懷，此刻得到了深深的慰籍。

夕陽下山巒疊嶂，嫣紅的顏色愈發深沉， 湖泊溪流從車窗外掠過，時而是沉寂的墨蘭，時而又翻卷幾朵

冷白，山間雲霧繚繞反射著餘暉。可惜，這懾人心魄的美麗轉瞬即逝， 不容我慢慢欣賞，夜幕已經吞噬

了一切。山間公路越走越沉寂，同行的車輛幾乎絕跡，前後左右墨團團一片，夜幕統治下的天地，仿 佛

一轉身卸去華服剝下畫皮，露出了鬼魅的真容，化身為巨獸，隨時準備一口吞下小甲蟲一樣獨行的車子，

我的浪漫情懷也消失 得無影無蹤。此時最重要的是找一家旅店，添飽肚皮洗滌風塵。可是以往公路邊繁

多的快餐旅館加油站的指示牌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州立公園境

內是不允許有任何 Business 的，而我忙著賞景，早已忘得一幹二淨，油也耗得差不 多了，硬著頭皮往

前衝吧。 

 

車燈螢螢如豆，仿佛隨時都會被吹滅吞噬，我迷失在了深山老林裏，恐懼開始一點點占滿了心房。終於，

一塊標有食物旅店的指示牌， 把我引上一條岔路，來到公園邊緣。路邊獨吊伶仃一棟原木平房，亂七八

糟掛著紅紅綠綠的彩燈，遠遠望去，像沉沉黑暗中一隻隻詭譎 的眼睛忽明忽暗地眨動，布滿塗鴉的招牌

在夜風中晃蕩。在這前不招村後不巴店的地方，出現了這樣一家渾身可疑的小店，令我想起了 孫二娘的

人肉包子鋪，乖乖我的天，這不會是家美國黑店吧！猶豫再三，終於掉頭而去，我可不想被人剁成肉餡

兒。

幾番輾轉，終於在幾英裏外的另一個小鎮，找到一家看上去正常的旅店，此時我已經餓得雙腿發軟了。

迫不及待地衝進店門，一股濃鬱 的奶油香味一下子把人團團包裹起來，周身立刻軟的像即將融化的

cheese，謝天謝地！終於坐在了溫暖的，北美鄉村風味的餐廳裏，寬 大的壁爐竄動著火苗，火舌殷勤地

舔著木頭，發出鬆木的香氣，四周的石頭熏得黑黑的，顯得很有歲月的滄桑，柏油桶似的女侍紮著圍裙，

動作麻利地忙前忙後，奶酪一樣白的胖臉上兩砣紅暈，肥墩墩的大屁股左右扭擺著，美得像隻熟透的大

紅蘋果。一大塊牛排下肚，我直衝 那張鋪著雪白床單的席夢思床，一夜好夢。 

 

一覺醒來，猙獰的妖怪重又披上了美人的畫皮，四周已全然不是昨晚的模樣，幾棟房舍錯落有致，在青

山綠林的懷抱中顯得格外小巧玲瓏， 像是童話裏的世界，我離開了這座楓林環抱中賞心悅目的小鎮，重

上87號公路，繼續貪婪地欣賞美景。

 

清晨的薄霧越過山脊，繚繞在山澗 之上，像少女玉體上裹著的白紗，輕盈起伏，純淨得如夢似幻，溪水

在山穀間蜿蜒前行，衝擊著黑色的岩石，開出一朵朵白蓮般的浪花， 轉過一座山壁，眼前赫然一潭湖水，

深寶藍色，仿佛嵌入山間的一顆藍寶石，熠熠生光，遠遠的就能感受到一股清冽之氣撲麵而來，從頭 到

腳把凡俗肉身蕩滌得幹幹淨淨。 

 

開出山坳，前方視野豁然開闊，廣闊的平原上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一座座農莊，金黃的玉米地，赭黃的

麥田，間或一片紫色的野花，遠處 矗立著穀倉，路邊的指示牌出現了法文，前麵就是美加邊境線，世界

上第二大講法語的城市，洋溢著歐洲風情的城市蒙特利爾，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