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樺樹:記我哥哥的三位朋友(2)
(2010-05-27 07: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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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靈
盡管我跟狐靈認識比藍陽稍晚,但至今為止,我家人和他家人都保持著密切的關係。因為巧之又巧狐靈的妹妹和我姐姐曾在一起當兵,她們倆是最要好的朋友。
第一次去狐靈家是我哥哥帶我去的;第二次去狐靈家是我姐姐帶我去的。第三次就是我自個兒去的。
談起狐靈,我文筆的功力就顯得太不夠用。他多姿多彩,真是個非常特殊的人物。
狐靈個頭一米八五,剃個小平頭,利利落落,精精神神,一見人開口先笑。我總在想,如果他是個女的,那會是個難得的公關人才。我認識他有三十多年了,可他樣子基本沒變,永遠的二十八。狐靈可真是聰敏絕頂,能言善道,且心地極為善良。不管他自己的日子過得多麽潦倒,他也每天樂觀向上,隨時隨刻地努力幫助他人。這就是我曾提到過的當年的幹部子弟家庭每天灌輸的奉獻精神。說得形象點兒:如果他一無所有隻剩一條褲子,隻要我說要,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脫下來。其實我也樂於助人,但如果我隻有一條褲子,那肯定隻穿在自己身上,誰要也不給!所以較之狐靈,我這種俗人永遠達不到純粹,至多也就是誠心誠意力所能及地做點好事。嚴格意義上說,這條褲子可不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別,而是天上地下。
狐靈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裏都充滿了強烈的優越感。我每次讀潘湧的文章,狐靈的形象就活靈活現地蹦了出來。狐靈口才絕對一流,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沒有他不知曉的事情。中國大陸剛開始發行股票時,還不能在網上操作,他就能每天把股票的各種曲線圖清清楚楚地用手繪出來。真是和潘湧有得一拚。狐靈特別喜歡讀書讀報,他每天讀三四十份報紙,內容過目不忘。在過去沒有互聯網和穀歌的年代裏,我如有任何不知道或不清楚的事情,打一通電話給他統統解決。所以我總戲稱他就是我的百科全書。不過,我也最怕給狐靈打電話,因為隻要他一接起來,就講個沒完沒了,四五個小時都不稀罕,無論我怎麽暗示明示都沒用,有時我逼不得以幹脆啪的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他也不生氣。和他在一起,沒有冷場沉默的時候,他一個人就能頂一百個人的熱鬧。
狐靈一家人都待我非常好。當年他妹妹在外地當兵,家裏隻有父母和他。他父親是個厚道的山東人,待人真心誠意,恨不得每次把最好的東西都掏出來給你,這點像極了我的父母,所以我跟他爸爸媽媽聊天無拘無束。狐靈不叫我小妹,而是跟著我哥哥姐姐那樣稱呼我的小名。我生出來後父母給我取了個特沒勁的小名,叫小姑娘。他們每次都把“姑”字音發得很短,“娘”字又發四聲,外人乍一聽總以為我叫“小亮”。有一個禮拜天下午我去狐靈家,剛走進單元的門洞,就迎麵碰見了他家對門的老太太。老太太見到我特熱情地拉住我的手說:“呦,亮亮來了。”我哭笑不得,隻能說:“是啊,奶奶好。”這下子我可不幹了,屢次嚴肅地通知各位無論是誰都隻許稱呼我的尊姓大名。我姐姐還比較識相,她了解我表麵上看著挺乖實際骨子裏可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若惹急了也會像五味齋的耳順一樣發雞爪瘋。所以她後來不管何時何地都連名帶姓地叫我,我爸我媽在家聽著總覺得太過正式了。而狐靈睜著眼睛十三點就是不往心裏去。上星期我托我姐打電話向他詢問個事兒,他居然還對我姐說:“告訴小姑娘別害怕,有我呢!” 我每次讀潘湧的文章都樂壞了;我每次聽狐靈說這些話也樂壞了。我的個性再不好對他也隻能是沒脾氣。
狐靈人前人後免得麻煩幹脆就說他是我哥,其實他比我哥可對我要好。不過有時他很煩,特愛管我的閑事。上大學時很多女生把頭發燙得卷卷的,他就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你可別剪你的長辮子啊,你梳辮子好看。”我在北京工作的地點離他家不遠,他幾乎每個星期六下班路過我單位都會在大門口等我,然後帶我去他家改善夥食。狐靈很會燒菜,尤其會做大碗口那麽大的餡餅,他知道我愛吃就常常做。 現在我也努力做大餡餅,可是屢次實驗都不成功,我最多隻能做小碗口那麽大的。他去買我最喜歡吃的活魚,養在洗衣服的大木盆裏遊來遊去,等我一來就提溜起來殺掉。
夏天的某個星期五午休剛過,《新觀察》雜誌社的一個約摸四十多歲石姓編輯十萬火急地找上門來,他約我寫一篇八千字的特急稿子,還說隔天清晨就要發稿。盡管那件具體事件分配到我管,可我這不樂意就婉言推辭。石編輯懇求說大家差不多都是在這行混飯的,不是萬不得已絕不會來叨擾。他大訴苦水說上級要求下期發刊一定要有此內容,不然麻煩就大了。當時我一個十幾歲的晚輩當然不能再說什麽,隻好勉為其難地應承下來。我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把稿子寫好又謄抄清楚,完稿時早已到了清晨上班的時間。那天我的部主任和我有一個月前就預訂好的外出工作,盡管我困得要命可也無法請假。車子途經王府井我先把稿子給編輯部送去,然後繼續前往工作地點。那天我困得就像一個傻子,滿心思裏裝的隻有我那張木頭小床。好不容易熬到結束,汽車開到單位大門口時卻看見了狐靈蹲在自行車旁邊等我。我趕緊下車對他說我要睡覺不要去他家晚飯。他看著滿臉疲憊的我笑著說:“完了,明天不能洗衣服了。下星期再洗,衣服上都是魚的土腥味兒。”
我寫到這兒心裏隱隱感到好受的疼,我運氣真不錯能碰見這些好人。估計這年頭有的人都不會相信我說的這些事兒。其實人與人之間沒了情這個字還剩什麽?每天任你穿什麽香奈爾提什麽路易威登開什麽法拉利還不是如同行屍走肉。那麽自私壞心眼兒和侮辱他人有那麽享受嗎?你即使贏了或多得點兒就怎麽著了?算了,我還是別離題了。
我出國後第一次回北京是84年。我有個台灣女同學很想跟我來中國看看,我說沒問題就把她帶來了。我姐姐給我們借了個朋友的單元房,我清掃了一下,鋪了個白桌布,看著還挺不錯。我的同學台灣長大沒受過北京冬天的幹冷所以很快就生病了。我讓她吃了藥在屋裏躺著睡覺,我出去辦點事情。臨走前我囑咐誰來也別開門,她說一定。沒想到狐靈就來了。
狐靈在外麵敲門,女孩在裏麵不開,她說我不在,讓他等會兒再來。可是狐靈偏偏不走,可找到機會施展他的口才勸說那個女孩把門打開。他從如何認識我哥他妹妹如何認識我姐的曆史長河說起,把我們所有的秘密都抖摟了個一幹二淨。後來這兩人居然越聊越投機,狐靈告人家該吃什麽藥,要喝多少水,天南地北,地北天南。就這樣他站在冰冷的樓道裏,不停地嗬著冰涼的雙手移動著凍疼的雙腳,大聲地,不方便地隔著防盜鐵門和另一層木門跟台灣女孩聊了兩個多小時。若不是我及時地趕回,估計兩個人都快陷入熱戀了。後來台灣同學對我說你們大陸人可真好,真熱情啊!!!
然而,令我難過的是狐靈人這麽好這麽聰明可是運氣卻很差。我去年底母親過世回北京,心情特別悲戚,有幾天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吃不喝吃了鎮靜劑昏睡。我姐姐有點耽心打電話硬是把我叫醒,還非讓我去她家吃餃子。在她家我看見了一條北京電視台的新聞,說暖氣費漲價有人付不起被關進了派出所。我說怎麽會有這種事情?我姐說,可不是,狐靈就被關進去了。啊,我大吃一驚,問為什麽。我姐說狐靈身體不好辦了病退,幾乎就沒有收入。他父親過世後留給他一套房子,可是他卻付不出暖氣費,所以被關了兩天。我聽完登時急了說我要去幫他,我姐說他死要麵子不願讓任何人知道,而且她們幾經把他救出來了。
上班時兒子開車,我打電話給父親,祝賀他老人家生日快樂,然後把電話帖在兒子的耳邊,讓他給姥爺說生日快樂。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讓我今天一天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