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又過清明---懷念父親

又過清明---懷念父親
by 老董

爸爸, 您近來可好? 就在幾個月前, 我無意間流覽<<聖經>>時, 讀到了大體上這樣的文字: 如果有時你能給他人以機會來幫助你, 你也在表達一份關愛…... 頃刻間, 我想起了您. 如果您多活幾年, 能多給我一點時間, 讓我多盡一點孝心, 那我會活得輕鬆好多.也算您幫我了……..
____________作者摘自日記

周六晚, 朋友相約老大家聚會. 就在美酒佳肴上桌大家個就各位時, 老大手擎酒杯, 一臉肅穆地說, 今天是清明, 這第一杯酒先敬我們失去的先人吧. 我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 心裏真想說: 老大,謝謝你! 我僵僵硬硬地站立起來時, 手已經隨著心一起發抖……我知道,此時我已經無法避免地觸碰了我那根內心深處最敏感的痛苦神經. 我把酒杯高高地舉過頭頂, “我幹了”, 然後把酒一下子倒進了自己的嗓子眼兒. 坐下時, 我把頭低低地埋下, 半天不能言語. 我回味著那杯祭酒的滋味時, 淚水已經勢不可當地模糊住我的雙眼: 爸爸, 您老可好? 這時,不管誰衝著我看一眼或者對著我說句什麽, 我都會象一個孩子一樣突然間嚎啕大哭……

到了星期一, 心裏還是感覺鬱鬱悶悶的. 晚飯時, 太太提起大女兒從法國發給她的電子郵件. 大體上講女兒有多麽好, 媽媽長,媽媽短的. 除了告訴媽媽法國如何如何外, 還告訴說她想媽媽愛媽媽, 而且還在媽媽稱謂加上親愛的等等. 我說是嗬, 我當年在大學給爸爸寫信時都用”敬愛的”.不知不覺, 我一邊說著一邊感覺沉重起來: 我爸說他的一輩子, 我是寫信給他最多的人. 我們那兒大山溝距離哈爾濱好遠, 不寫信咋辦呢? 爸爸說每次他看見我的信心中都是一陣歡喜. 他不僅自己看, 還給同一辦公室的同事看. 爸爸在病床時告訴我們兄弟, 恢複高考之後那三兩年,看著我們哥們五個一個又一個上了大學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時光…….我一麵洗著碗一麵回憶著. 在旁的太太長歎一聲: 嚅嚅地說, 要是爸爸能多活幾年多好…….是啊! 要能多活幾年, 我重複著. 我停下了幹活的手, 抬起頭望向窗外已經變得深灰色的天空, 努力抑製著不斷溢出的淚水. 我知道我已經克製不了自己, 清明這幾天積累下來的思念就象已經陰沉了幾天聚集深厚的雲, 不爆發一次已不可能. 我疾步跑到書房, 門尚未關嚴, 我便失聲長哭.

二十年了. 人家都說時間是最好的醫生. 可是我卻一直過不了這痛苦的一坎. 爸爸五十八周歲就走了. 我知道他走得好不情願, 因為脈搏停頓了很久, 他仍然睜著眼睛. 姐姐幾次用手撫合, 爸爸又輕輕地睜開. 他怎能死而瞑目呢? 一九八七年, 兄弟五人除了老五仍在就讀交通學院外, 其他人都畢業工作了. 家中的日子就跟芝麻開花一樣, 那個人能接受爸爸卻離死神愈來愈近的現實呢? 八六年初, 爸爸做第一次腸梗阻手術時, 癌症就已經確立了. 主刀醫生說, 一年後複發時就不要再來了. 那年夏天, 我把爸媽接到了深圳家裏. 全家人隻把病情瞞著爸爸媽媽二個人. 我懷著一份隻有父子間才特有的愛戴和連帶刻意地盡我最後的孝道. 在海邊散步時, 我告訴爸爸對麵海灣的燈火就是香港時, 他就駐足凝望, 好象能看見啥似的; 我們全家人出去晚餐時, 他總是很盡興地連吃帶喝…….. 每一次我見到這種情景,再想到每一天都是爸爸的最後一天時, 我的整個的心就沉沒在痛苦中, 除了偷偷擦眼抹淚還常常忍耐不住, 當著爸爸媽媽的麵就掩麵而泣.爸媽詫異時, 我就說現在的生活太好了, 每次見到酒菜豐盛時我就會想起當年挨餓的日子……這樣說著便順水推舟地放開禁忌任淚水長流.當時我完全處於一種絕望和悲壯的氛圍裏. 我心裏幾乎每天在乞求, 老天嗬, 再給十年吧, 或哪怕再多給一年! 天地間難道真有如此無情無奈, 絕情吝嗇的事嗎? 不是說隻要心誠連石頭也能開花嗎? 爸爸嗬, 你就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吧! 爸爸, 嗚乎……

爸爸於一九八七年八月十七日走的. 爸爸去世得太早了!他這一走連同我的一份心一起帶走了, 永遠永遠. 我帶上了爸爸的一枝舊鋼筆,爸爸的一件舊的卡上衣等遺物,在我又要遠足,永遠離開這傷心的大山時, 我完全迷失了! 一切關於對山的理解, 對土地的眷戀, 對鄉情的連帶, 在那一刻間, 在火車駛出那個小城的那一刻間完全消逝了! 那種消逝就象爸爸的生命轉化成的那縷青煙, 無論我怎樣哭天嚎地, 頓足捶胸,它都會向另一個世界飄去…….二十年, 我從未返回故鄉. 不是我不想, 而是沒有樂父親的家鄉還叫故鄉嗎? 那片荒蕪的大山! 那綿延起伏,讓我愛恨交加的大山! 爸爸走後, 我從來沒有就父親的主題發表什麽文字.雖然我寫了好多好多, 但大都是殘缺不全, 斷斷續續. 因為每一次寫作的意誌都在寫作中途被淚水衝斷:

爸爸叫董家貴, 生在遼寧遼東一個叫作地主的家庭;
家鄉分田分地時, 爸爸才十八歲. 大伯夫妻被整死了, 爺爺也被整死了;
爸爸媽媽帶著生下不久的姐姐和大伯留下兩個孤兒,丟下曾經屬於他的一切, 象土地, 山林, 河流, 房屋等去了礦山;

爸爸讀過私塾, 讀過國高, 寫得一手好字. 每年都給人家寫對聯;
爸爸當了一輩子會計, 有高級會計師職稱;
爸爸貧窮了一生, 臨別前交給媽媽一張150圓存折;
爸爸喜歡喝點悶酒, 抽點悶煙, 幾乎天天如此;
爸爸在家脾氣挺暴, 經常打我們. 尤其我們幾個大的孩子挨打甚多;
爸爸在外邊脾氣挺好, 從不輕易發表意見;
爸爸氣兒順時就談今論古, 他肚子裏有無盡的古文;
四人幫倒了不講家庭成分時, 爸爸走路腰杆子直了;
最揚眉吐氣的一次是礦長的司機牛逼, 我兄弟要集體教訓那”土匪”;
………..

早些年, 我曾經嚐試著做個有神論者. 那樣, 無所不在的上帝會聽見我的祈禱, 會引導爸爸進入天堂. 那樣, 即使爸爸走得太早, 沒有得到我們當兒女的濟, 但是他會在另一方世界活得很幸福, 我背負的浩天大憾就會輕一點, 就不用每隔兩年去他的墳頭燒香送錢, 也不用每到佳節, 我都會長歌當哭…….但是那鍾努力是徒勞的.

幾年前, 我夢見了爸爸. 依稀間他說他在做點什麽生意. 我陡然醒來, 一遍又一遍分析著夢的意含, 完全忘掉了神的教誨. 我對太太說, 爸爸可能需要錢了, 否則他幹嘛做生意呢? 我對太太說, 要麽爸爸的墳要修繕了,要麽他做什麽生意呢…….我睜著眼睛一直捱到

天明. 夢後第三天, 我就踏上回家的路, 徑直來到爸爸的墳前. 我沒有因此而懺悔, 而且再也沒去教堂. 我知道爸爸走時, 我的心屬於爸爸的那份已經不再屬於我了.

清明過去了. 我又一次用淚水洗去了這一年的哀思. “爸爸, 我們都好, 您也好好的”!

[專業讀者]

孝子真情,令人感動。你老爸在那邊威嚴而又滿意地微笑著呢。心安吧。

[岑嵐]

思念父親的遊子情令人感動。親情也是永遠的主題。

[二道橋大巴紮]

讀罷懷念父親，我已熱淚盈眶。和作者同感，我是多麽想為嚴父做點什麽，可是沒有機會；他是在我剛有能力為他付出時走的，留下了我心底最深的痛和思念。

[河聚]

非常有同感!我爸爸的去世就是我心中永遠的痛,那種痛不是時間可以治愈的...

[土豆沙拉]

感人肺腑，赤子情深。願老人家在那邊好。你給他寄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