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這是上初中後的最初印象!看著伯伯離開的身影,這種感覺像濃霧一樣襲來,嚴嚴實實地包裹著我,擠壓著肺腑,幾乎不能自由呼吸。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地說跟伯伯回去,我願意再複讀一個五年紀!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什麽都不熟悉。一不小心,飯都是涼的,或者因為去晚了,飯開脆賣完了,這時就得挨餓!還有孤獨和寂寞,因為誰都不認識,除了黃同同。沒有誰寵著你、讓著你,什麽都得靠自己,你得象在孤島上求生一樣才能生存下來。若幹年後,當我送我閨女第一次上幼兒園時,我轉身離開時她的眼神就是如此!一個剛上幼兒園2-3歲的小孩子,要離開父母獨自生活,是那麽的不習慣和戀家!而當時的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這麽大的人會思考,會有自己的小九九!
比如想吃熱飯,你就得和高年級的學生競爭、擁擠才行。我個頭小,曾被高年級的學生問過,“是否還在吃奶?”擠是擠不過別人了,還得經常受欺負,雖說大多是無意的、甚至是善意的,但剛滿10歲的小孩子,離家這麽遠,心理承受能力又有多大呢?
例如,曾有過女同學見我太小,當麵問我,我應該稱呼她本人什麽,我蛐蛐懦懦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很戲謔地說,我該稱她為“姑兒”----這不上占我便宜嗎,那時的我可不知道世間還有楊過和小龍女的傳說!私下想,下次她要是再這樣問我,我應該回答說稱她為“堂客”----妻子的俗稱。等了好久,她也沒再回過頭來問我這個!
這時的晚自習,最是難挨!在這之前,這個時段可正是玩耍的時間,自由的時間。雖說上小五時也曾上過晚自習,但新鮮勁頭已經過了,況那時還被寵著。現在呢,象蹲大牢一樣渾身不舒服!總是聽著窗外的動靜,羨慕老師們能自由走動,小蟲們能自在地歌唱。甚至外麵的空氣,都是滋潤的,清爽的,歡快的!雨滴都是活躍的,跳動的,輕鬆的。
記得第一次可以回家時,我們早晨一起床,就清理好所有的東西,為回家做好準備。看到黃同同時,也是歸心似箭,眼裏都有淚光在流動。要回家了,感覺像要解放一樣;或是小孩子終於可以衝出牢籠,能夠自由地奔跑,可以回到父母跟前撒撒嬌,受受寵,使使性。衝動得最後幾節課都沒心思上,特別是最後一節課,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真真的度日如年,度分秒如年。心跳得厲害,早計劃好回家最先要幹什麽,什麽是必須做的。。。好不容易,時間一點一滴地被鈍刀殺死,下課鍾聲一響,一路小跑,一口氣衝進家門----可找到回家的感覺了!
有次伯伯來賣棉花,那時已經分田到戶了。見到老伯,我又是眼淚汪汪的,想回家,就撒謊說“冷”、“肚子疼”----這是我們最常用的籍口。老伯可能一聽到這話,就知端倪了,說讓我自己回家拿衣服穿,他還在忙著賣花呢!粘粘糊糊了好半天,同學叫我有事,隻得走開。等我再回去看老伯時,他已經走了,又是很傷心失落了一陣!
語文老師就是班主任,聽說完全是一筆字寫得不錯,因此而當上老師。特別是黑板字,真的是很有火候,清楚地記得《海燕》兩個字占了幾乎一整塊黑板,大家都是歎為觀止。事實上,我們的初中老師們,----後來又招近的不算,書法個個都拿得出手,可能是寫毛筆寫出來的,他們上學時可全是用毛筆啊。這個語文老師,在上《孟薑女》這篇課文時,有一段是老太太哭著告訴孟薑女她丈夫死了。當時這個老師,就也用哭腔念出來,用地地道道的農村哭喪用的腔調,一時全班詫然:顯然,他是哭喪的高高手啊,老師+男的+老頭,太強了。
他有點歎杯,那時愛這一口的可不是什麽大事。他外甥女也在我們班上,有次她家殺豬,當然得請他吃酒。一時喝高了,在回校的路上,競歪在田間地頭一整個晚上,大冬天哪!他外甥女在我們班上並不受寵,足見他的班主任當得還頗為公正!但他外甥女還在上初中時,有次在家裏受氣,一時想不開,用農藥了結了自己,當時對我們觸動巨大!
他還是大煙槍,那時普通人抽的煙,都是沒過濾嘴的。記得有天早上,也是在冬天,太陽剛剛升起,斜射進我們教室裏。他就倚在教室門口,曬著太陽,眯著眼睛,嘴上叼著煙,袖著雙手,很享受地監督我們早自習。偶爾清鼻涕下來,就用力擤一下,散開的小霧滴經太陽光一照,我們都能看到彩虹的顏色,五彩繽紛的!他擤完後,就又袖著雙手。煙灰老長了,我們都很擔心什麽時候會掉下來。但他胸有成竹,過段時間,掙開眼,用力一吹,煙灰下來了,煙卻還是牢牢地叼在嘴裏,可能是被口水粘在唇上了。吹完煙灰,他還是很享受地繼續眯著眼,甚至煙快抽玩了的時候,他還能感覺到,可能是唇覺得熱了。太短了,沒法再抽了,但他還要再用力猛吸一口,然後立馬吐掉。精彩了:煙被口水粘住了,吐不掉,火就燒到嘴唇了。再吐,還不掉,燙死人了。快抽出手來幫忙,但更悲慘了:手袖得時間太長,距離判斷失誤,本來是用手掌來拍打掉煙屁股的,不妨一巴掌抽打在自己的臉上,太黑屏了!
當時的數學老師,是一個“接班的”,就是說他老伯退休後他頂上的。水平還可以,但整人很有一套。記得有次數學考試,剛做了7-8成的樣子,看到有人交卷,就跟著跑出去瘋玩。後來考得都不麽樣,數學老師大為光火,把前10名交卷的人都罰站,好象站了好多次課,才又讓我們坐下來。還有次是下課後,我們都急著跑出去站隊買飯,蜂擁著都想先擠出教室門時,他人還沒完全走出去,後麵人一推,就把他夾在門裏。樣子很是狼狽,他氣急敗壞地把最前麵的10個學生檢舉出來,要罰他們永遠隻能最後買飯----在全校最後,就是說永遠隻有殘飯冷飯剩飯了。班上有一本地學生----就是不用居校,家很近的,餐餐都回家吃飯的----站出來說,是他一個人幹的,他故意用門夾著老師,甚至還在門背後猛踹了兩腳----反正也罰不著他,他一直都是回家吃飯。這個同學太給力了,象俠客一樣,可能是早熟吧!但我們10人到底還是被罰了,隻到有次有同學因為一直吃冷飯生病了,他才解除處罰。他罰人的本領可高了,後麵還有更JP的時候。
還是不想上學,羨慕小胡整天都在家裏,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這時他已經輟學了。記得有次,剛好隊裏請人唱戲,可熱鬧了,這下更不想上學了。父母好說歹說地把我送上去學校的路,都走了一半了,又裝著肚子痛跑回家。第二天早上,又由伯伯親自押送回學校,還順便挑了幾十斤米幫我換飯票。
還有次是老嘎公去逝,請了好幾天假。玩得心都野了,就又不想去上學。剛去學校一天,就又溜回家,謊稱“複三”!結果又被媽媽押送回校,當然也順便給我換了飯票。
另一個原因就是上學、放學的路上,也有古怪的事發生。有次在放學回家時,小鎮上一個小痞子跑過來找茬,說我在會考時罵過他。其實會考的地方,我也是生手,不是地頭蛇,也就不能占“熟份”,不太可能罵人。但他就是言之確確地說有那麽一回事,堵著不讓我回家,甚至有個大人過來說情也沒用。黃同同在一邊看著等我,也毫無辦法!最後是可能他風頭出夠了,氣也順了,才放我走!還有次是上學的路上,又被倆小痞子給攔著了,因為他們看中了媽媽給我做的小饃饃,非要分一點吃的,又糾纏了好半天,才放我走。所以弱小的我一直是踢踢撞撞地走過來的。後來長大了點,又壯了些,這些事才沒再發生過!
因為上學更遠,有10裏山路左右,換飯票用的米,通常都是由我們自己扛到學校去的。但我當時長得弱小,伯伯媽媽就不辭勞苦,每次都是幫我送!後來長大長壯時,還是我自己扛的時候多,不太好意思再讓他們送了。有時有順路的手扶拖拉機,或是馬車,板車,都可以讓我們省下不少腳力。這時自行車還是少見的,有認識的人,也願意順路捎我們一程。後來我們也能自己騎自行車上學了,但也隻限於緊急情況,畢竟一家就隻有一輛,你騎到學校放幾天,家裏人有事時,就幹著急了!
那時要是能帶一本小說去學校,可拉風了!每個人都要過來倍笑臉,低聲下氣地求你給他借看一下。你呢,就可以挺直腰肝說,“嗯,哈,那個你就排在誰誰誰的後麵!”這個由你隨口而擬的名單順序,幾乎囊括了班上的所有人。每個人都挺守秩序,極少見有誰插隊的。可能是當時的社會風氣還不錯,再則可能是都比較珍惜這種機會!
從這時起,課外書也看得多了起來,象《隋唐》《薛剛反唐》《說嶽》都是這時看的。還收集過小說,特別是《西遊記》,但總是收不全。雖說當時家裏的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好,但也隻能是剛“解決溫飽問題”,一全套的《西遊記》可不是一筆小的開支。來我家裏借看的人又多,有好幾次我都束之高閣了,磨不開借的人的情麵,隻得又打開借給人家看,最終也不知傳到哪裏去了。
我通常是一手捧著大書,一麵出門放豬或是放牛。夏天正午,豬得拱泥降溫,我就打開豬圈,豬就“呃”地歡叫一聲,撒腿就跑。它們都有固定的拱泥地方,小池溏邊或是小水沆。我就跟在後麵,豬拱進泥巴裏,翻兩個身,就很舒服很享受地睡了過去,嘴巴裏還在美得隻“嗯嗯!”我就在大樹濃蔭下的青石板上看書,困了就反剪著雙手,以書當枕頭,小憩一陣!聽著樹頂的蟬聲,混合著村莊附近大公雞的啼鳴,半咪的雙眼是越來越沉重。太陽在樹枝間跳動著,清風輕輕地吹拂著大烏柏樹的心形葉子,瑟瑟作響。這時的葉片還是墨綠墨綠的,得等到秋天才變得火紅火紅的,有時競能真睡過去!直到聽到媽媽的叫聲,“小屁,回家吃飯了-------!”悠長悠長的,仿佛滲入夢中!這時就翻身起來,扔石頭提醒豬,該回家了!
這時已經“分田到戶”,每家都有牛了,或是至少兩家會共有一頭。我們就把牛趕到山頂坡頭,偶爾為之,感覺象春遊遠足一樣安逸。如還是春寒料峭時,我們就會把大牯牛趕進池溏,讓它們吃那水底剛生出來的細嫩水草。它們一個猛子潛到水底,叼上一滿嘴的水草又浮出水麵,長籲一口氣,鼻孔的水珠成扇形散開。嚼咬完後,它們又會潛入水底!我們呢,就在岸邊的岩石上坐著,大人們在納鞋底,雙臂是大開大合,象在練拳。對麵山上開得正豔的杜鵑花----我們叫它映山紅,在水麵形成倒影。水被牯牛攪混後,映山紅就眏在人臉上,象塗抹上霞光一樣。我看大書困乏時,就去采野蘑菇,我最愛吃是的叫“黃土菌”的一種,在晚春雨後才有,很鮮嫩的黃色,隻有手指頭大小!
記得“大書”裏麵的英雄人物見麵時,不是說“久仰大名”,就是說“春雷灌耳,浩月當空”。我有時就把“春雷灌耳,浩月當空”,寫進作文裏,但最終也沒得到老師表揚!還一直想把“弓開如秋月巡天,箭去似流星墜地”用到作文中去,但總沒找到機會。
這時從學校回家時,常常很是尷尬,因為離家了好幾天,和人見麵總得打個招呼吧,譬如左鄰右舍的人。但我總是搞不清該說些什麽,人家總是說“小屁孩,回來了?”,我該說“嗯,回來了!XX,你在搞麽事?”“XX”是稱呼,我一直不是很清楚,反正隻呼其名是不恰當的,得加上叔叔嬤嬤之類,或是更高的輩份!“搞麽事”也得應景而問,如果對方隻是在閑逛,我還得想個“冠冕堂皇”的替用詞,象“巡視觀察”之類。而這隻是回家後的第一波見麵,第二波又得有不同的說詞,第三波就有點隨隨便便了。其實這類“招呼”,或是社會交際,到現在對我還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