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四年紀的記憶,最為明顯的一點就是,不知為什麽被老師叫上去寫黑板。當時長得矮小----這個問題伴隨了我一生,跟本夠不著黑板。萬老師看著著急,就走過來,報著我寫,而他這一熊報,嚇得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忘記了,反而不會寫了。僵持了半天,他也報不動了,隻好放我回座位了。
還有一次就是,萬老師發現我們的漢語拚音都忘了,他氣急敗壞地通知我們,第二天早上他將在教室門口攔截:隻有會背的學生才能進教室。背東西對我來說當然是毛毛雨了,記得坐在教室裏的我,很奇怪地看著外麵的同學,疑惑他們為什麽就這一點東西,背起來都是這麽吃力?
那時還有件有趣的事情,就是借墨水。我們從2-3年級就開始用鋼筆了,每一個人的墨水都是放在自己家裏,怕人偷!有次老師給我們講共產主義時,最讓我們激動的就是墨水可以隨便用----足見墨水對我們而言也是財產之一。有時筆不好或用得太久,墨水用光了,就隻有找墨水多的同學借幾滴。等到從家裏把筆灌滿後,來學校再還給人家幾滴。還時人家通常都要先“套”幾下,就是客氣幾下,嘴巴裏說“不用還不用還”,手上已經把筆擰開,做好對接的準備----有點象空中加油機一樣。可能是我煩這種虛偽的客套,有次借了“王中王”的3滴墨水後,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不分青紅皂白、不官好歹地擠了幾滴還給他了,“斬”事後“奏”時,他卻不置可否,多半是不太相信。反正這事也毫無對證了。
這個王中王和我關係極好,至少在當時是如此。記得有次我們全班人去幫一個隊裏插秧,中午就在農戶家裏吃飯。老師有交待說,“好菜要細點咽”----我們那裏吃菜是叫“咽”的。但誰見了肉還記得這些囑咐呢?記得我們去的一家有一盤醃鴨蛋----那時農家裏也沒什麽,嘴饞的我忍不住多吃了一塊或是兩塊----一般一個整鴨蛋是要切成四等份的的小塊。後果就是,那些沒多吃著的同學,就此在外麵大肆宣揚我的“好吃事跡”。王中王這時就站出來說,“沒這回事,你們這是在汙辱他的人格!”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到“人格”這一光輝字眼。
但我的吃像,也許真的是很醜的。大丫出嫁時我還記得,因為去吃過酒宴,當時是和三舅舅坐在一起的。一碗肉湯炒麵,味道端的不差,一時忍不住多吃了幾口。不成想被三舅舅看在眼裏,事後告知了媽媽,好一頓教訓!
而當時還有兩大樂趣便是欺負“小B”和“談論二毛兒”。小B是一個小皮頭,因為他父親是鎮上的老師,所以失於管教。他父親常有花邊新聞出來,他媽媽氣得也極少管他。因為他長得比我還要弱小,又是低年級,似乎誰都可以欺負他,象是《阿Q正傳》裏的小尼姑。我呢,就象是阿Q,平時隻有被欺負的份,總想找個機會欺負欺負別人。機會到是一堆一堆的,但對象卻不太好找,好找的對象都是反過來要欺負我的主兒!所以盯小B盯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這天中午,我到校較早,因為是夏天,校園裏靜悄悄的,幾乎沒人,老師們都還在午睡!正好看見小B手上拿了個長釘子在玩----那時我們能有什麽玩具?一個長鐵釘就得相當於現在的一個DSI,看得我眼裏隻冒火!直走上前,“小B,給老子玩一哈兒?”小B正扒在地上玩得帶勁,被嚇了一跳!抬頭警惕地看著凶神惡煞的我,這樣子看來不是要“玩一哈兒”了,而是要“改朝換代地江山易主”了。“你,你,你。。。你想麽樣?我要去投老師了”----就是向老師報告。說著就要開溜!小樣兒,老子等這一天這一刻都好幾年了,你還想跑!?不由分說,箭步上前,揎翻在地,按著他就豪搶過來,甚至還順手給了他幾大嘴巴!這下我可找到“欺負”的感覺了,這滋味太美妙了。我豪邁地走向教室,翻著眼打量著夏天正午的太陽,似乎它都有點黯然失色了。
好事總是短暫的,這次也不例外。我還沒完全消化“欺負人”的感覺,還沒找到時間去玩戰利品,哭哭啼啼的小B就把他的老師給引領到我班教室門口了。“你為什麽欺負他?把他的東西還給他!。。。”我那時雖說總被人欺負,卻不怎麽怕老師,可能是因為大舅舅也在同一個學校裏當老師的原因吧?我想作案時好象沒人看見啊,來個拒不認賬,“不是我!我沒打他嘴巴,我沒搶他釘子!”嘴裏想還硬撐,結果可全招案了!
後來這下小老師想讓我去他辦公室談,被我拒絕。“六月債還得快,”不成想他也用強,熊抱著我要拖我走,我是又哭又叫,又踢又咬,還帶亂抓。好象最終是他把我擒到他辦公室了,但他的手上滿山是我的牙印,鼻涕眼淚就不用說了,還有被我抓的血痕。他的代價不小啊!記得他有個朋友造訪,問及此事----當時我被罰站,就在邊上還沒走。他朋友說,換了是他,他就一把將我拎起,直接扔到牆外麵去。聽得我小心是“砰砰砰”的跳,臉上卻還是痞痞地,知道他是在嚇我。
二毛兒是另一個傳奇人物,他是真的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孩子,而我們那裏隻是丘陵。可能是因為山裏學校少,或是家裏的原因,他來到我們學校讀書。他寄宿在一個親戚家,和萬老師也是遠方親戚,所以在班裏也比較得寵!但我們所感興趣的是他在山裏的生活,按他所述說的,應該是近似乎傳奇而極有魔力的。如山裏的雉雞比豬還大,還能飛;山裏的狼和豹是很狡猾的,你要懂得如何和它們相處;山裏的山果雖說對於我們是稀罕物,但象柺棗之類在山裏亂了也是沒人吃的;。。。他每次來校較早,每天中午到校後就用教鞭,在教室的牆上戳一個記號,記下屋頂瓦片篩下的橢圓形的太陽的影子。我們也就跟著他發現了,每天太陽記號的位置都不一樣,老師也及時地給我們普及了基本的天文知識。
他具有山裏人的敦厚、樸實,人又聰明、熱心,長得又是虎頭虎腦,極其類似閨土而有親和力。然而不幸的是,他所寄宿的親戚卻不是厚道人家,可能是因為當時誰家都不寬裕,憑空多出一“半拉小子”來,可是要“吃死老子”的。所以他經常是飯都吃不飽,聽說在家裏還受虐待。偶爾去萬老師家居幾天,一旦問及寄宿人家的事,都會哭上半夜!但也沒有辦法,因為他家太遠,說好寄宿在這家,不可能又中途換人。不然先一家的如何都丟不起這種人的!要是萬老師家強行收留他,這樣一來他們讓先一家下不了台,萬老師家也會被人看不起,被稱之為“演子”----這就是我們那裏的風俗,鄉風大如法,鄉風壓死人!
二毛兒常對我們講山裏的故事,講著講著,就講到寄宿家裏的人是如何虐待他,逼他多幹活、少吃東西。就會對我們說將來他從山裏帶的板栗、山楂、香菇、野味之類一點都不給那家,寧可分給我們!還說他父母就要從山裏出來了,會帶幾個人都圍不過來那麽粗的柏木,這要是做棺材的話,要從中間掏空才行!但他一片都不會給那一家,全送給萬老師家----還問我們誰要,他可以讓他父母多帶一根給我們,我們當然不要了,離死還早著呢!
我所親眼見的是,有一次二毛兒被留校了,不知什麽原因,但這是常有的事。通常這時家裏大人一看小孩沒回來,都會用大青花碗裝上一大碗飯菜----過點沒吃肯定餓極了,找鄰近的小朋友帶到學校給他吃,或沒事時大人就幹脆親自送過來,順便瞧瞧這小毛頭在學校是不是又闖禍了。但二毛兒就沒這種待遇了。當時他所寄宿家的小孩剛好也被留校了,那家也有人送飯來,但刻意繞道避開我們教室,隻給他們自己家的小孩送了一份飯來。不巧的是被我們班哪個小毛頭看到了----小孩子嗎,到處玩,他趕快回班裏來報告,我們就都跑出看,那家小孩子果然正在吃飯!唯有二毛兒坐在教室沒動!其實很多次早上和中午,他都寧肯呆在學校,也不回那個家,哪怕是挨餓!我們有時有什麽紅署、饃饃之類的,也會特意給他留下一份或是一口。
但這也不是辦法,正長身體時那能經常挨餓?況他的食量又極大!終於有天早上,在我們擦黑板時發現下麵壓了張紙條,上麵歪歪斜斜地寫到,“二毛兒回家了!”估計前一天夜裏又被如何如何了。萬老師見紙條後,立馬出發去追他,說是路太遠,擔心他一個人回不了家。但我們卻都沒這種擔心,都相信一旦走進山裏,他就回到了他自己的王國,那是個比家----甚至是他自己的家----還要舒適自由的地方。唯有一段公路,是值得我們擔心,因為他是沒錢買公汽票的。但他不隻一次地對我們提到過,他會扒汽車,就是大卡車拖貨的那種。當時我們都不懷疑他的本領,但現在看來,太危險了。萬老師中午的樣子回來,當然是追不上鬼精靈一樣的二毛兒,但我們卻再也沒看到或是聽到二毛兒了,除了偶爾的談及,這時多半他是一個參照體,“你比得上二毛兒麽?”對方馬上沒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