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friends》是在96年,那時候香港的英文台正掀起肥皂劇高潮,明珠台和國際台爭輝,同時播放的還有《senfield》和《新婚物語》,和當時《senfield》的炙手可熱相比,《friends》的六個寶貝還是愣頭青:chandler那麽苗條,ross和rachel也才剛剛戀愛。時間一晃六年過去,喳喳跳的chanchan已經變成一往情深的福態已婚男人,空鏡頭的街景裏再也看不到世貿雙塔,甚至在最新一季裏,美麗而三八的rachel都不見了……
物是人非,但是六人行是不能與時俱進的,記得第七季的某一集裏麵,joel目睹變動,說:我覺得一切都不要改變才好。我看得心裏一動,覺得這就是《friends》的主題,《friends》是一個成年人的童話:單身,自由,友誼,沒心沒肺的都市生活,在每一集完場的歡笑中,人們也許會微微的歎一口氣,隱隱希望這幾個活寶永遠停留在20—30歲之間。可是八年過去了,變化在所難免,單身生活不能持續20年,所以,編劇絞盡了腦汁騰挪,要盡量在變化中保持原來的氛圍;所以,越看到後麵越覺得傷感——連續劇有時候像一個寵物,不能陪伴你一輩子,卻又足夠讓你產生情感並戀戀不舍;它不足以對你的生活產生決定性的作用,但是,誰又說那種情緒是無關輕重的呢:寵物的垂老和chandler的發胖,同樣是令人唏噓的。
一出肥皂劇如此成功,道理是很充分的,《friends》裏麵幾個人物,joel的移民背景,phibi的經曆投射出的社會問題,ross和monica所代表的傳統家庭模式,整個一美利堅社會的小縮影。而大家一同在紐約打拚,各自背景融合著人物個性的差異,又統一在樂觀積極的明快色調裏,形成肥皂泡泡:最典型的是phibi,她能用堅強到沒心沒肺的語氣講述那些匪夷所思的不幸經曆,令人失笑——這是夢境一般的現實,在這個溫暖的公寓裏麵,除了那些角色固有的背景,我們體會不到更多外界的因素,隻是感受著簡單的快樂和簡單的情感,簡單的倫理和簡單的情趣,所以,《friends》是一個淺顯的寓言,一個由成年人表演的、溫馨亮麗的童話。電視機的屏幕仿如海洋館的玻璃,ross們在那一邊,跟真的一樣。
添加新的笑料,讓情節裏不全是瑣碎的噱頭,然而更要觀眾的認同——在變化中保持不變的親切感,這也許是長達八年的《friends》編劇們所要做的最大努力,愛情是年輕生活的大主題,而在這個一團和氣的大家庭內部,卻一直充斥著禁欲的味道:不是說人物之間的毫無誘惑,而是觀眾習慣了他們多年的純潔友誼模式,因此,愛情因素在《friends》裏麵一直出現的比較勉強:比如chandler和monica,比如joel宣稱愛上rachel,一看就是編劇們不得已而為之,但確實難以讓人接受,情愛的味道極淡;連ross對rachel的一往情深,到最後也隻得無疾而終,淡化在濃濃的集體主義友誼裏,可見童話一定是童話,所有的男女關係沾花惹草都必須槍口對外,在六人行之內,無論是情深四海還是沙發上的一晌貪歡,也隻是集體友情的調味品而已。
而在不變的氛圍下麵,微妙的變化還是在產生,ross和amelie的戀愛以及結婚一節,感情的鋪墊已經不是肥皂劇的模式了,其中的感傷令人悵然若失,是頗為精彩的一段;而人物的描述,也在起變化,ross性格中自私的一麵逐漸擴大以致這個人物越來越不可愛,chandler也失去了耍寶的麵貌,變得穩重而深情款款。於是到後來越發珍視phibi和joel的單純可愛,他們是不變的《friends》,是童話的夢幻主人公。在漫長的肥皂劇時段裏,編劇為我們設立了牢固的童話模式,時間卻在悄悄的改變這一切,編劇們在夾縫裏掙紮,無可奈何。《friends》們伴隨一代人度過年輕的幻想歲月。人物之間分分合合的關係和交叉的矛盾可能一一呈現之後,我們可能再也咀嚼不出曾經擁有的精彩,那麽,也許就是《friends》亮相謝幕的時候了……
同樣是以曼哈頓為生活背景,相比於《friends》,另一出新銳肥皂劇《sex and city》氣質上則大相徑庭,《friends》是裝飾的很好的麵麵俱到的美國傳統文化麵貌,《sex and city》卻是曼哈頓白領女人的活色生香,都市物質生活的狂流。《friends》是溫情脈脈的麵紗,《sex and city》卻是毫不掩飾的攫取。
《sex and city》一上來就單刀直入,它光鮮時髦,生猛無比。《friends》裏麵的男女都是溫室裏的好苗子,乖乖仔的單身生活。《sex and city》這四個女人卻都是不折不扣的“壞女人”,絕對的“material girl”,包裏塞滿避孕套,換對象如家常便飯,心無旁騖的享受著肉體的單身自由。
然而在物欲橫流的表皮下麵,四個女人的感情卻是纖細脆弱的:carrie的深愛mr.big;chalotte追求美好婚姻的願望;mirinda對相貌和忠誠的疑慮,即使是最淫蕩的沙沙,她在麵對自己日益鬆弛的皮膚時,不也是最脆弱的嗎?極度的物欲享受對應著內心的失落和挫敗,這也許就是《sex and city》吸引一眾紅男綠女的要點:對於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而言,絕對開放的肉體享樂並不能被認同,四個劇中人有浪蕩的形骸和常人無法想象的享樂生活,內心卻極容易受到傷害。這種狀態既滿足了觀眾仰視的窺看欲望,又恰到好處的造成了普通人的心理優勢:“你們囂張吧?到頭來還不是自己鬱悶!”——電視劇的親和力,正是來自於這兩個方麵:一方麵,人們需要看到生活中出現不了的虛構元素,是為幻想;一方麵,人們需要看到虛構人物擁有和自己同樣的弱點(如果不是更弱的話),是為心理平衡。
和《friends》的根植多元文化背景不同,《sex and city》是白人的世界,劇中除了“人盡可夫”的沙沙有過一個強壯的黑人男友(這個符號更多體現的是純粹的性力量),沒有出現過別的有色人種的角色,生活的背景也是狹窄的,似乎曼哈頓以外就是荒原。在全球化的今天,如此深層的元素,有時會令不同文化背景下生活的人士不悅。而對於大多數普通觀眾(紐約人除外),《sex and city》比《friends》距離現實更遙遠,比現實更狹窄;對於紐約人,盡管《sex and city》不像《friends》那樣如布景片一般溫馨保鮮,但那種漂浮的生活狀態,卻也不能說是貼近了真實空間,當carrie花枝亂顫的走過陽光照射的街頭,一切好像是一場幻境。
《sex and city》又是男人和女人的交戰,男性觀眾仿如隔岸觀火,看女人如何折騰,如何受傷,窺視的成分很大;女性觀眾年輕一點的會豔羨,會迷惘,年紀大一點的也許早已不勝唏噓,不自覺的感同身受了。換一個角度說,《sex and city》一上來似乎大有女性主義抬頭的架勢,內在其實還是傳統的、溫情的,不然它吸引不了那麽多普羅大眾——在渴望傳統歸宿的願望外麵,積極的感官享受虛有其表,女權主義者又要“怒其不爭”了。
《sex and city》看久了,就會覺得疲憊,因為“性”和深層下包含的“愛情”,都不是可以整天絮叨的東西,更多的時候,它們需要平靜和意味深長。然而電視劇必須不斷有噱頭不斷有高潮,所以,關於relationship的喋喋不休就變成一場漫長的拉鋸戰。劇情在秋千上晃蕩:一端是膚淺的情欲、物質享受;另一端是千篇一律的感情告白。穿插式的情節又幾乎沒有,全部精力圍著關係做文章。
肥皂劇更擅長的是《friends》式的簡單明快,稍一抒情立刻用笑料蕩開,才能好看。像《sex and city》這樣,抒情的成分無疑過多。由於劇集本身的特點,鋪墊抒發不能透徹,落不到實處不說,反損了那種輕鬆的調子,變得吊在半空,上下皆不能——越到後來,也許家庭主婦更能在電視機跟前堅持看下去。假設《sex and city》也拍上八年,估計前景不妙。
紐約是美國商業文化強勢的標誌,《friends》和《sex and city》根植於這個城市並且引以為傲。從表層到內在,它們展現的無疑都是自我欣賞的姿態,然而顧盼久了必然要露出疲憊:《friends》因為長命而難以為繼;《sex and city》則是無米之炊,騰挪的空間狹小。它們成長在美國曆史上最輝煌的20世紀90年代,表現的物質和文化盡顯克林頓時期的優越感。在經濟衰退的今天,當紅肥皂劇的麵貌,也將會起微妙的變化。
大洋的這一邊,由於dvd的盛行,北京上海在過去的一年裏,興起了《friends》和《sex and city》的熱潮,是一件有趣的事:北京作為文化中心,在中國人民的生活中扮演著類似紐約之於美國人民的角色,在這個迅速擴張的城市裏,中產階級正在形成,而形形色色的外省人也在試圖融入到城市文化中,扮演各自己的角色,所有的成員在自發的完善城市各個層麵上的麵貌。《friends》和《sex and city》為代表的肥皂劇文化,以及背後所包涵的社會意義,給部分人群的個體生活帶來趣味和價值取向上的衝擊,這種影響必然會折射到城市文化的整體景觀之上——這是東方的另一個大城市,在外來文化的參照和影響下,這裏會成為某些人心目中friends的城市,成為充斥著欲望的城市,城市如同高樓的玻璃幕牆,折射出或虛或實的光線令人浮想聯翩,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