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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幾人一下子驚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喝下去的酒全嚇跑了。幾個人手忙腳亂把她抬進屋,放到熱炕上,端水的端水,遞毛巾的遞毛巾。我突然想起來,口袋裏還裝著醒酒的藥水,趕忙打開,往繡繡的嘴裏灌。折騰了好一會兒,繡繡回過神來,我們幾人大鬆一口氣,卻發覺沒法回家了。怎麽樣也不能讓她一人留在固得家裏吧。而硬讓她往回走,大冷天再加上坡,估計這條小命真要留在這兒了。
就在我們幾個抓耳撓腮,不得要領時,固得不聲不響已經把幾個房間收拾好。看著燒得暖和的大炕上,被子已經準備得整整齊齊。突然之間,主人和客人之間原本有的那條界線在無形中消失,我有了一種溫暖的,家的感覺。 嘴邊那句“麻煩你了”的話,生生地說不出口。
夜未深,固得一句“還早呢,我們邊喝邊聊吧”。酒是少不了繼續要喝,在豪爽、純樸的款待麵前,微笑地接受成了最好的一種答謝。跟著盛情的主人,我們又坐到客廳裏。
坐下時,固得的手上多了幾塊紅紅的物事。他攤開手,往桌上一放。聽到清脆地撞擊聲,以為是骨牌之類,可定睛一看,這幾塊東西凹凸不平。心裏正有點詫異,固得說了一個詞,嘎達哈。聽得更暈,連忙讓他解釋,這到底是什麽的幹活?
肖在那兒大笑,哈哈,別看你們幾個平時古靈精怪,好像很有學問的樣子,露怯了吧。這就是羊拐。羊腿上的骨頭。每條腿上就這麽一塊.......哦,這就是羊拐。肚子裏對自己說,久聞大名,今天總算是見著了。我是從王蒙的小說裏知道羊拐的,北方的小孩子玩的一種遊戲。就像我們南方小孩子玩擲沙包的遊戲一樣。不同的是,我們抓著玩的是麻將,米袋;而北方孩子則抓的是羊拐。南方人不常吃羊肉,更不用說吃整條羊腿了。所以,任我們幾個怎麽想象豐富,愣是沒有想到羊拐上。
看著躺在桌上的四塊染得鮮紅的小骨頭,有點狐疑,難不成固得要我們玩小孩子的把戲。像是讀到心裏去了似的,固得指指羊拐說,我們蒙人隨身帶著這個的,特別是在牧區的人,喝酒時的玩具。我們用這個鬥酒玩吧.......原來如此。
固得一邊講著擲羊拐喝酒的規矩,一邊給我們閑聊起羊拐來。這塊羊膝蓋上的骨頭,六麵形狀不一,有的地方寬,有點地方窄,還凹凸有致,甚至每麵都有一種動物來命名。我依稀記得他們是山羊、綿羊、牛、駿馬還有駱駝。因為不平,所以雖然有六麵,卻隻能擲出四種位置來,另兩麵無法站穩。因此,擲羊拐時,誰能一次把四塊羊拐擲出四種不同樣子來,不但可以免了酒喝,而且還可以任選兩人劃拳鬥酒。
他淡淡講來,我卻聽得極有興趣。一方的地域,一方的風土人情。小小的一塊骨頭裏都有著一段淵源,這微物中顯現的某種樸實無華的美,讓我對這四塊骨頭有點敬畏。入手,硌硌的,還散著微微的羊膻味,一隻手有點握不住。體會著它們的質感的同時,無法不去想象它們在主人的小腰袋裏和主人一起天當被地當床,四海為家的情形。它們曾經是孩子的認字玩具,它們更是成年男子把酒言歡時的娛樂工具。就像那晚,當我們這幾個從不識羊拐為何物的南蠻漢人,坐在一個蒙人朋友溫暖的家裏,與主人舉杯暢飲時,它們被輕輕地握在我的掌心。
真的有點奇妙。那晚,老天格外眷顧我這個已經作好大醉準備的傻孩子。四個羊拐仿佛在我手裏有了魔力,我幾乎每次都擲出四種不同的位置來,而其他幾位男生怎麽樣都不成。固得大呼驚奇,喝得迷糊,聊得興奮的他,直說我和這羊拐有緣。我自己都覺得神奇,隨手一放就是四式,想喝酒都喝不了。
夜越來越深,再熱鬧的酒席也終有盡時。這一夜的兩頓酒,讓每個人都有點淩波微步,星眼迷離。固得把我們幾個一一送入房間。關上房門的一刹看到他眼裏的光亮,突然間覺得自己有點糊塗了,一切都像是在夢中。夢裏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有悠揚的馬頭琴曲,有婉轉嘹亮的歌聲,有濃烈熱辣的白酒,還有純樸豪爽的漢子、姑娘......從四麵八方擠來,遊離在我的感覺中,伸手似乎又觸手可及。
在黑夜裏,在這個陌生卻溫暖的屋子裏,我卻又知道,這夢裏的所有都會真切地刻在記憶深處。因為我的手中正握住那四塊羊拐,堅硬卻又帶著暖意。
這羊拐最終歸屬於的人竟然是我,果然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