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樂莫如琴,在動物莫如鵑,在植物莫如柳。楚天雲:城之能驅人遐想者,在天莫如天堂,在地莫如蘇杭。“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蘇州的精妙已留在了筆下,用柳永的『望海潮』來引出杭州,甚好。
婉約清秀的一城山水,在不經意中將人輕輕虜獲,從此穩穩地占據了記憶的一個角落。端坐在那裏的影子成全了我心裏的那幅上乘淡彩山水畫。
春觀桃柳,夏賞蓮荷,秋品圓月,冬踏殘雪。西子湖畔的絕妙景致讓千年杭城四季如畫。西湖十景和西湖新十景,收羅了滿城的煙雨朦朧,桃紅柳綠,鶯飛草長,還有那寫不完道不盡的遺弦雅韻。
去杭州的次數,自己的手指已是掰不過來。而去過那麽多次,對市區卻不熟,記住的惟有那條解放路。隻因為自己的一雙腳一踏上杭州,走來繞去的就離不了西湖的牽引。
住處毗鄰嶽廟,從黃牆下走過時,牆內深藏的曆史和牆外鳥語花香、生機盎然的歡欣,有著強烈的審美反差。內斂的嶽墳敘述的是陳年舊事,忠臣和奸佞的一站一跪, “還我河山”的匾幅和“精忠報國”的壁刻,凝重而又肅穆。
牆外卻是另外一個世界。身邊是穿著整齊斜挎黃香袋的農婦在那裏大聲招呼同伴,嬉笑著往靈隱寺進香。耳畔是鳥鳴啾啾,眼裏是芳草搖曳,麵前還有那一湖山林。初初,我有點困惑,一時間無法將心裏的沉澱寧靜和跟前的喧囂連在一起。可是,轉念卻又釋懷。這不就是杭州嗎?不就是那個既脫塵又入世的杭州?
總是住在棲霞嶺下,嶽廟的旁邊。這兒幾乎便是蘇、白兩堤會攏之處,出棲霞路,往左走沒幾步路就到了蘇堤的這頭,再往前走刻把鍾的路就是白堤。馬路對麵則是曲院風荷,得天獨厚的位置讓我簡直是如魚得水。既然住在了西湖的這邊,順帶著特別偏愛蘇、白兩堤。
蘇堤應該日遊,而白堤則宜夜遊。蘇堤較白堤略長些,約3公裏。我這是用腳程估量出來的。來回我走過多遍,從北端的曲院風荷到南麵花港觀魚差不多花一個小時左右。蘇堤為蘇東坡在杭州做官時用疏浚湖水的淤泥堆成,縱貫西湖南北,四季常青。穿行在綠意中,西湖美景從綠色蔥蔥中透過,陽光下的湖光山色“難畫亦難詩”。
白堤卻是我最喜歡步行的地方。此處風景絕佳。春天的時候,堤上一樹桃花一樹柳,紅桃綠柳,映襯著遠山如黛,湖水迷蒙,人直若行走在畫中。畫中有我,我中有畫。而夜遊白堤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如果說白天的西湖之美是熱鬧的,入世的,那麽夜晚的西湖卻完全是另一種韻味,超凡脫俗。同一種夜遊,四季的效果卻又不同,如此的變化多端真正讓人迷得神魂顛倒。
走在夜晚的堤上,身旁若有佳人,趣友,或是知己相伴,實乃人生一大快事。夜色籠罩下的湖水幾乎和天連成一片。深藍天空下的碧波,漾著月影,卻又漾著湖中小瀛洲和阮公墩上閃爍著的點點微光。夏天的夜晚,會有時斷時續的江南絲竹聲從湖心飄來,讓你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冬天,四周俱寂無聲,隻有湖水擊岸和自己的心跳,以及身邊偶爾滑過的汽車聲。靜謐、安祥,不似在人間。從平湖秋月走到斷橋,再從斷橋折回,返回棲霞嶺,2個小時左右的漫遊,讓人心曠神怡。而享受這樣的情致的時候,最好有人相伴,當然是以心靈相通者為宜。因為那時的西湖如仙界般清爽脫塵,極富魔力。入世凡人六根不淨如我者,一個人是絕擋不住它的誘惑的。
等到走得腳骨發軟回到住處,人躺下時,心裏卻很知足。第二天清晨起個大早,往後麵棲霞嶺上走,爬山順帶早鍛煉。沿著山脊一路往東,過初陽台,葛嶺,可以一直走到保俶塔。然後下山,到三聯書店附近吃早餐,順帶逛逛書店。再往孤山會林和靖的梅妻鶴子,得空喝上一杯茶。若果身邊朋友多的話,擺一道龍門陣更是自然。中午則會往樓外樓處湊湊熱鬧,來上一條西湖醋魚,一碗宋嫂魚羹,一堞龍井蝦仁。人生很容易就滿足了。
常兀自羨慕杭州人有福。不但有多得數不清的自然景觀,還能連得白居易、蘇東坡兩大文豪在此為官。他們兩位在官時不但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名詩佳句,而且還從體恤百姓角度出發,大力整治水利。真正的白公堤幾已湮滅,不過這並無礙於人們命名現在的白堤來紀念他。白公、蘇公當時為民謀利時,絕不會想到身後的這兩條長堤會成為傳世的景觀,繼而被賦予如此豐富的人文色彩。世事卻又往往如此,心懷坦蕩,無所欲求的人或事務往往會有著持久的生命力,而刻意追求某種政效或是偉績而作秀的人或物往往會被淹沒在曆史中。腦子裏突有另一項水利工程一閃而過,卻是不說也罷。
杭州是地上之山水,又是畫上之山水,更是夢中之山水。山之影,水之聲,月之色,花之香,夜之靜,文人之韻致,皆無可名狀。是故,杭州成為我最喜歡,也是除自己家鄉外最想居住的城市。
用白居易的『憶江南』來結尾,很妥帖: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再附柳永『望海潮』下半闕: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