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作為一種藝術, 大概隻是中國才有的。 周邊國家, 如日韓, 縱有也是中國傳過去的。 印章屬於文人的玩物, 和書畫結緣, 相得益彰。 一幅書法或國畫, 墨濃欲滴, 配上鮮紅的印章, 格外提神醒目。 至於私人往來借貸官司用印,那就不叫藝術, 按個手印都成。
印章第一叫人欣賞的是印文。 姓名章當然也是要的, 但是文人另有一種閑章, 用以表現個人的襟懷抱負。 比如鄭板橋有一方印, 印文是:“無數青山拜草廬”。試想: 草廬在群山之中, 也許象個蘑菇吧, 何足道哉! 但是, 草廬裏有了人情況就兩樣了。客主馬上易勢。 人的精神境界可以隨白雲來去,淩駕於眾山之上。此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韶山衝裏一盞燈, 那也算是無數青山拜草廬吧。
篆刻大家吳昌碩是杭州西泠印社的創始人, 社長。他有印曰:“一月安東令。”在江蘇安東做了一個月縣令, 居然值得刻一方印留念。 為什麽去職? 昔日陶淵明做了八十幾天的彭澤令, 因為要束帶見長官, 他不能為五鬥米折腰, 就辭官回家了。吳昌碩的情況我們不得而知, 一方印章, 卻耐人尋味。
於是又想到鄭板橋的印:“十年縣令”。做官短有短的故事, 長有長的故事。 縣太爺本來應該挺風光的, 做了十年而不升不降,其中的委屈無奈窩囊, 真是自家曉得了。 鄭有一首《青玉案。宦況》專門發這個牢騷的。 詞曰:
十年蓋破黃綢被, 盡曆遍,官滋味。
雨過槐廳天似水, 正宜潑茗, 正宜開釀, 又被文書累。
坐曹一片吆呼碎, 衙子催人裝傀儡。
束吏平情然也未? 酒闌燭跋, 漏寒風起, 多少雄心退。
這詞, 可以作“十年縣令”的注解。鄭另有印章:俗吏, 可以同讀。 俺沒有插過隊, 不然, 來個“十年插隊”,不失為好的印文。 記得徐悲鴻有印“江南布衣”, 也寓意深長。
印章第二讓人欣賞的就是製作功夫了,這是硬功夫,包括書法和雕刻。 金石家一般都是書法家。先要字寫得好, 然後才是用刀的事。印章多用篆書, 說來也怪, 就那麽方寸之間能有雷霆萬鈞之力, 頂天立地的氣概。一筆一劃,硬直峭拗, 都有生命的指向。折斷處, 似乎都能再生長出來。 白文有時溫厚渾成, 有雪山的寧靜之美。印文的布局,疏密,平衡, 對稱, 呼應,補救。。。。。。仔細看, 都能看出作者的匠心, 妙趣。網上有用軟件速成的印章, 字打進去, 印章立馬出籠。 線條一般粗細,字形標準, 毫無筆意。放在書畫上, 隻當是印刷廠的商標, 書畫都跟著俗了去。
最後要說的是印章的石材。這是最容易的事, 拿錢買就是。 石忌枯,好的石材細膩溫潤,如玉如凍。象田黃那樣的,置之掌中, 教人撫玩不已。
記得初中時有一陣迷過印章, 課間十分鍾就拿出來刻。刻過“鳴卉”,“寒枝”。 不知為什麽喜歡那樣的字眼。 上次回國, 忽然萌發舊情, 在老城隍廟買了一套王大隆石刻刀, 福州路買了各種貴賤不同的石材,南京路書店買了一套刻印章的VCD。 回美後還真的刻了,刻完一看:沒想到這麽爛,平時看慣了名家作品,此時看自己簡直慘不忍睹。 馬上磨掉重刻。於是再寫字, 重寫複重寫, 把字水印到石材上, 二度操刀, 匆匆刻完, 蘸印泥印出來一看: 我的天!和原來那個就象孿生兄弟, 毫無二致。早知如此, 何必重刻? 於是擲刀長歎, 從此一年餘不敢再碰金石。
然而前人的印章還是常常看的。 看著喜歡。下麵貼幾個, 和同好分享。請注意, 無數青山拜草廬, 山字很小, 廬字很大。用意在焉。另外, 秋農,長相思,寫韻樓, 千裏見書如見麵。 憑君傳語報平安。 均私人收藏, 為外麵出版物中未見也。
這首從內容說淹沒了原作的精華, 原文說我不能擺脫你,不能超越你,不能得片刻安靜, 不得不和你共振。曾經在一起, 像一條弓走過兩條弦。我們,在提琴家的手裏:, 啊,甜蜜的旋律。
現在這樣, 比較整齊,但是好像添加物多了點,把原詩衝淡了。原詩步步推進, 直至 Oh sweet melody.像一聲和弦,餘韻悠揚。
老老實實的挑一個自己比較喜歡的來現醜吧:
情歌 (裏爾克)
(From English Version)
祈有靈兮阻吾魂,
莫使吾魂兮附汝身。
祈有神兮持吾魂,
攜吾魂兮遠離汝心。
安吾魂兮夜之鄉,
毋令清流兮繞山響。
錚錚兮汝弦,
淙淙兮吾念。
弓與弦兮吾與汝,
長相依兮藤纏樹。
弦兩絲兮曲一隻,
琴有靈兮兩心癡。
琴兮琴兮爾何神?
仙樂起兮攝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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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是德語,我看不懂,是從英文翻的:
by R. M. Rilke
translated by H. Landman
Liebes-Lied
Wie soll ich meine Seele halten, daß
sie nicht an deine rührt? Wie soll ich sie
hinheben über dich zu andern Dingen?
Ach gerne möcht ich sie bei irgendwas
Verlorenem im Dunkel unterbringen
an einer fremden stillen Stelle, die
nicht weiterschwingt, wenn deine Tiefen schwingen.
Doch alles, was uns anrührt, dich und mich,
nimmt uns zusammen wie ein Bogenstrich,
der aus zwei Saiten eine Stimme zieht.
Auf welches Instrument sind wir gespannt?
Und welcher Geiger hat uns in der Hand?
O süßes Lied.
Love Song
Is there a way to keep my soul
from touching yours? Is there a way
to lift it over you to other things?
I really wish that I could park
it by a lost thing in the dark,
someplace that wouldn't resonate
so much, each time your depths vibrate.
But all that touches you and me
takes us together like a bow
that teases one voice from two strings.
Across what fiddle are we spanned?
What fiddler has us in his hand?
Oh sweet melody.
我捧一罐兮田納西州。
罐兒圓圓兮置之高丘。
青天蒼蒼兮野茫茫。
居高臨下兮領大荒。
。。。。。。
不過就不是四言了。
罐的佚事
我捧一罐,田納西州。
罐兒圓圓,置於山顛。
青天蒼蒼,四野茫茫。
居高臨下,統領大荒。
荒野複蘇,蜂擁而至。
山呼舞蹈,匍伏周邊。
罐兒圓圓,高聳山顛。
氣接霄漢,開口向天。
兀那罐兒,君臨四野。
惜無雄貌,色澤灰白。
不生灌木,難養鳥雀。
田納西州,獨一無二。
:)
偶以為是‘在’~~~隻猜錯一個字,俺也怪不容易的哈:))
“無數青山拜草廬, 山字很小, 廬字很大。用意在焉。”
嗯,想起那首著名的英文詩‘罐的佚事’,偶曾經以四言體胡亂翻譯過~~~還是看原文罷:
Anecdote of the Jar
I placed a jar in Tennessee,
And round it was, upon a hill.
It made the slovenly wilderness
Surround that hill.
The wilderness rose up to it,
And sprawled around, no longer wild.
The jar was round upon the ground
And tall and of a port in air.
It took dominion everywhere.
The jar was gray and bare.
It did not give of bird or bush,
Like nothing else in Tennessee.
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