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韻樓

閑斟龍井尋詩讀, 醉折梅花抱月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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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蘇辛

(2008-01-13 13:54:45) 下一個




大熱天, 休息還不如上班舒服, 因家中沒有空調耳。 想起曾經欠誰一篇說辛棄疾的文字。 難得有閑工夫,正好打赤膊, 吹電扇,喝汽水,擊鍵盤, 借清涼詞句,以消酷暑。

東坡卒於北宋之末, 稼軒生於南宋之初。 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一個英才隕落了, 另一個英才又開始成長。因為這兩個人, 詞學史上有了豪放一派。與之相對照映照的,就有了婉約的說法。此前此後, 詩壇並無豪放婉約的分野。李白杜甫白居易, 你說他是婉約還是豪放? 事實上, 詞本來是一種婉約的體裁, 名家如溫韋, 如柳張, 如 周秦, 如後主易安, 都是婉約的傳承。 唯蘇辛撐起豪放的大旗, 開拓出另一番世界,導致詞壇分裂。 因為有了蘇辛,人們才知道原來詞還可以這樣寫,寫得這樣英氣勃勃,壯闊豪邁。從此餘風不絕, 至近代毛潤之, 亦蘇辛之一脈耳。

蘇辛詞派, 首先蘇是創始人,他橫空出世, 前無古人。大江東去, 嘩啦啦他就過來了。蘇詞比較空靈, 說他橫空出世前無古人, 其實娘家還是有的, 那就是詩。他是以詩入詞, 以詩的豪情澎湃入詞,藉此使詞的生命延長了少說幾百年。稼軒詞對豪放詞跑了接力賽的第二棒。 有繼承也有創新,如果沒有創新他就 不足和東坡並駕。辛詞在內容上有了深廣的開拓,詞作中溶入個人的身世懷抱, 事業豪情,使詞更多的抒發自我,讀來更教人感慨唏噓。。試比較下麵兩首詞: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
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蘇:念奴嬌。赤壁)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辛:永遇樂。題京口壁)

一樣的感慨千古江山, 英雄不再。東坡寫的是人所共有的感慨,即便“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一般讀者也能共鳴。稼軒詞中則有個人的切膚之痛,“四十三年”,是其時距他帶兵起事的年份。廉頗老矣, 亦夫子自道。詞中有人物, 有曆史。

即便小令, 也能看出這樣的區別, 如下麵兩首西江月:

照野彌彌淺浪,橫空曖曖微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破瓊瑤。解鞍倚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蘇)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辛)

東坡見其超然,是理想境界, 而辛詞自然景物,卻純是天籟。

東坡的超然有無人可及之處, 比如下麵兩首詞: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寂寞沙洲冷。(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

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倚、孤眠清熟。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台曲。又卻是,風敲竹。石榴 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濃豔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風驚綠。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蔌蔌。(賀新郎)

其筆觸幹淨,不著痕跡,直是仙家手筆。

稼軒之英雄霸氣, 則無人可以比肩, 如: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破陣子。為陳同父賦壯詞以寄之)

真胸藏百萬兵之氣概。沙場秋點兵, 五字一幅雄偉戰爭畫卷。

一樣的豪放為文, 因學識經曆不同,東坡略偏向於文人抒發壯懷, 稼軒略偏向於武人附庸風雅。東坡進士出身, 一生作宦。 稼軒誌不在功名, 二十一歲就拉了二 千人馬抗金。“壯歲旌旗擁萬夫”, 在稼軒是當年實事。 “老夫聊發少年狂”, 在東坡是一時遊戲。二人相同之處是宦途都不得意。 東坡後期屢遭貶削,但是他 畢生作官, 生活還是有許多比較優渥的時候。縱然消極, 還在官位。閑情逸致, 聲色犬馬都是不缺的。 而稼軒抗金報國之誌不得施展, 便隻好下崗。稼軒英雄出 少年,二十一歲就帶二千兵,也是旅長團長的級別了。也許行為不免特立獨行, 不知為什麽不得見容於有司, 混帳諫官老是彈劾他。眼看著報國無門, 戰機屢失,於是有這樣的詞: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恨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迷歸路。怨春不語。算隻有殷勤,畫簷珠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樓,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摸魚兒)

這裏有對戰機的惋惜和對皇上的怨恨。千古之下, 叫人為英雄落淚。應該說, 他生在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隻是不得逢其主,最後隻好“都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那個世代造就卻沒有成就作為英雄的辛棄疾但是成就了作為詞人的辛棄疾。要是生在井岡山年代,說不定又是一個毛澤東呢。

蘇辛成為一派, 當然有共同之處。 試讀下麵兩首詞: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台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造物故豪縱,千裏玉鸞飛。等閑更把,萬斛瓊粉蓋玻璃。好卷垂虹千丈,隻放冰壺一色,雲海路應迷。老子舊遊處,回首夢耶非。謫仙人,鷗鳥伴,兩忘機。掀髯把酒一笑,詩在片帆西。寄語煙波舊侶,聞道蘖鱸正美,休製芰荷衣。上界足官府,汗漫與君期。

前者是東坡的“黃州快哉亭贈張□全”,後者為稼軒的“和王正之右司吳江觀雪見寄”風格氣派差池近之。 豪放之詞,縱愁腸百轉, 鬱鬱不得意, 然斷不作窮酸語, 不為乞憐相。生死窮通, 都堂堂正正, 這就是蘇辛的共同之處, 曰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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