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蓮

人生在世,以誠相待足矣。 我對人生充滿希望,但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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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央 “我有這樣一個繼母”(23)

(2020-04-24 15:45:15) 下一個

《俞潤泉書信集》和《李銳口述往事》

2020425 第二十三期(《俞潤泉書信集》和《李銳口述往事》)

朋友們好,我是李南央,現在是北京時間2020425日,是我連播《我有這樣一個繼母》的第二十三期。這一期開始新的一章:

 

《俞潤泉書信集》和《李銳口述往事》

20086月《李銳日記》三冊出版後,我與同一家美國出版社談好,出版《俞潤泉書信集》。編輯這本書時,我感到父親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積極配合,幾乎是有求必應。有一次回國,他拿著書真誠地對我:你這本書編得很不錯,很好!這裏摘錄下幾則父親在日記中的記述:

2008623日(星期一)

從窗下那一大堆資料中,清出俞潤泉1999年的幾封信(編《詩詞本事》)。南央正需要這些信件,為俞出書。

200874日(星期五)

上午薛京來,將找出的俞潤泉的信已交他複印,卻忘記了,仍繼續找。因南央來信(樓上傳的Email,此事由朱正和她負責編輯出版。今天又找出兩封交薛京,讓薛到滿起家,從南央過去整理的文件、信件找出俞的信並王元化的信(薛說過去複印寄出過)。

200878日(星期二)

五點半醒來,六點起床。翻看《日記》(1),許多人名我都忘了。

上午薛京來,讓處理信件,讓看《日記》等。他取走《領導者》22期。俞潤泉的信件已複印,連同照片,讓薛寄與朱正。小妹為此事有信。

2008826日(星期二)

上午作字二個小時。為鍾勤昌寫《路魂》、《上古神話演義》劇名(寫了二三副)並詩條幅,為南央要的《俞潤泉書信集》寫書名,為韓鋼寫條幅。

2008827日(星期三)

昨天為韓鋼寫的條幅和為《俞潤泉書信集》寫的書名,不知玉珍塞到哪裏去了,遍尋不得,隻得重寫。

2009222日(星期日)

真沒料到,小妹和忙忙回來了。昨天到的,住在大姨家。帶來250磅書,安全過關。她不敢打電話,怕有竊聽,過海關麻煩。《俞潤泉書信集》印得很好,大32開,380頁。我將又找出來的一疊俞信又交與。

200985日(星期三)陰

上午清部分資料,又發現俞潤泉一封信(大概95年),讀我三峽文流淚了。

《李銳口述往事》一書源於20023月至8月崔衛平和丁東完成的採訪,丁東將根據錄音整理出的記錄稿交給父親後,他隻整理出一篇上學,以後就擱置了。完成了《俞潤泉書信集》後,我試著跟父親說,他的口述是否由我整理,這件事拖得太久了,再拖下去可能就要徹底黃了。父親痛快地答應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沒再說:這事兒不用你管,有韓鋼、宋曉夢、許醫農……大概這麽多年,他看出來了,隻有我這裏源源不斷地完成了一本又一本他的史料集昨日書相冊家信集日記三冊,還為俞潤泉先生完成了一本書信集。不需要任何財力資助,沒有給他帶來任何麻煩。錄一則父親的日記於此,他記了我為他整理的照片派上了用場。

1998621日(星期日)

下午三點曉夢先來,傳稿清樣中多處為責編缺曆史知識誤改,得一一糾正過來……《傳記》照片近20張,是小妹複製的。封麵不錯,名字乃本人書寫體。

父親接受了我在《爭鳴》雜誌連載的方式,答應他一定按時完成對我發給他稿件的審閱。為了這件父親願意做的事能夠順利進行,我跟丁東商量:咱們要想將事情做下去,一定要取得張阿姨的支持才行,她若從中作梗就不好辦了。能不能把每期的稿費都給張玉珍,你、我都不要。我知道作為女兒為父親作事是天經地義的,對你這個外人,花費了那麽多的功夫進行採訪和將音頻文件轉錄為文字文件,這樣要求是很不公平的。

丁東連磕本兒都沒打:好!就按你說的辦。你整理好一篇就立即傳給我,我看過即給李老送去。

當我回國將得到的第一批稿費交給父親時,父親問我:稿費給了丁東沒有?

我說:我跟丁東說好了,稿費全給你,我倆都不要。

父親立即說:這不好,丁東的一定要給。

我說:丁東沒意見,同意都給你。

父親更加堅定地說:這不好,丁東的一定要給。說著,將裝稿費的信封退回給我。我的眼眶濕潤了:老頭子是個好人!

我當著父親的麵取出一半,將信封送回給他。他衝著張玉珍房間門努努嘴,小聲說:你拿去給她。我照做了。從信封裏拿出爭鳴的稿費收據給張玉珍看,說:這是我爸在爭鳴上發表文章的稿費,他說讓給丁東一半,一半給你。張玉珍收下了信封,什麽也沒說。隔日見到丁東,我將他的稿費給了他,說:老頭子一定要給你的,你收下吧。

丁東問:你拿了嗎?

我說:我不該要的,你和我爸對半。

丁東二話不說,打開信封數出了一半的數額塞給我:咱們三一三十一,一人一半。別爭了。

待《爭鳴》連載完,交給了張玉珍最後一筆稿費。一天父親悄悄地對我說:她說沒有拿到多少稿費。我愣了,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父親擺擺手:算了,隨她去。我看出父親沒有不相信我的意思,就和他聊開了別的。寫這本書時,我計算了一下《爭鳴》連載李銳口述的稿費,總計56期,36,560.46元港幣,張玉珍得18,280元港幣,我和丁東各得9,140港幣。我的《我有這樣一個母親》上海版稿費是2300元人民幣,香港版稿費56美元;美國溪流出版社出版的三卷本《李銳日記》,《雲天孤雁待春還——1975—1979年李銳家信集》20082019十一年間,總計得稿酬806.37美元。對於我,從爭鳴那裏得到的李銳口述的稿費是很多的。我在父親日記中搜到幾則我交他稿費的記述。

19991218日(星期六)

晚上十二點南央和忙忙到家。她把我的兩篇文章介紹給《當代中國研究》,得600美元稿費。談到一點就寢。

20031019日(星期日)

小妹八點來……帶回一堆書刊與我(有《晚年周》等)還有120美元稿費。

2004628日(星期一)

續翻《開放》等。我的十多首詩在《動向》、《爭鳴》隆重刊出,附有照片。小妹帶560美元稿費。

2010724日(星期六)

小妹同丁東來,出示改好的延安整風搶救一段。給我三本《爭鳴》和稿費三千多港幣。

20111217日(星期六)

早餐後,南央突然來到,她是出差繞北京停兩天。帶來近兩期《爭鳴》,稿費交玉珍,還有些藥物。

我自己從來沒有給過丁東任何物質的感謝,唯一一次想送他一套三冊《李銳日記》,還讓別人搶做了人情。這是那次我給丁東的電郵:

丁東:

笑梅的弟弟7月上、中旬回國出差。到時托他給你捎上《李銳日記》(1)(2)(3)一套三冊。我本說要自己送你,笑梅說,你給了她很大的幫助,這套書由她送。我也就順水推舟,把這個人情送給她做。一笑。

盼你能忙中抽閑,寫篇文章推薦、推薦,若能連上次那冊《雲天孤雁待春還——李銳1975—1979家信集》將文章一起作了,就再好不過。

拜托、拜托!

我現在整理俞潤泉書信,想幫俞先生出本書。他為《李銳詩詞本事》出了那麽大的力,一生又如此苦澀、坎坷,我想為他把這件事做好,之後再開始整理我爸的那些口述

代問小群好!

南央

2008.6.15

整理父親日記時,看到他在一則日記提到了《李銳口述往事》。錄在這裏,由此一句,我知足了。

2009620日(星期六)

丁東來,交我小妹整理的口述曆史延安部分6萬字,真是大工程。關於江的情況要談一次。

2020316日,張玉珍通過她的美國律師,向奧克蘭地方法院遞交了對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和李南央的反起訴狀,訴狀中將《俞潤泉書信集》和《李銳口述往事》,連同美國溪流出版社出版的三冊《李銳日記》,《雲天孤雁待春還——李銳1975-1979家信集》,《父母昨日書——李銳、範元甄通信集》,《我有這樣一個母親》及《我的父親李銳》等著作統統訴為受她保護的作品,她是唯一的版權擁有者,按照中國的版權法,這些書及其衍生作品的出版權和再版權歸她張玉珍一人所有。李南央未經她的許可,擅自出版了這些書籍,侵犯了張玉珍作為唯一版權所有人的權益。

 

這一章很短,到這裏就唸完了,還有些時間。《俞潤泉書信集》編後我寫了一篇文章,就將這篇文章和編後記摘要地在這裏讀一下吧,以便聽友們對這本書的內容有所了解:

 

我本不識俞潤泉先生,隻是在父親李銳留存的資料中,這個名字常常出現,就上網查了一下,結果搜尋到了與美食有關的不多幾條。我對家鄉菜極為眷戀,想從俞先生的文章中討得一、二個菜譜,便給朱正先生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詢問他可存有俞先生的美食著作。朱正告訴我,他沒有俞的美食書,但是存有一本朋友們自費為他出的紀念文集,可以送我。二00八年三月回國探望住院的父親時,果然就從他那裏得到一本。四月份去華盛頓探望女兒,在飛機上一篇篇地讀下去,心裏大哭了一場又一場。

從華盛頓回來,我給朱正發了一封信。

朱正叔叔:

看完所贈《尚留淺笑在人間》,心裏挺難過的。他那樣的病體,還參加替我爸作了詩詞本事。這本書是我現在為父親整理資料時常翻看的。

有個想法,不知你以為如何:想給俞潤泉先生出本信集。

現在人們都不大寫信了,電話、電子郵件,畫字的事也隻有你們這些老先生還作了,不過連李普也是用電腦寫文章了。寫信作為一種文化,說不定也要成為曆史。看了紀念集,幾乎每一位寫文章的朋友都提到了他的信。一位如此有才華,卻不能說話的人,將其所思、所愛,對朋友的一往情深全寫在了紙上,不能說是絕無僅有,也是鳳毛麟角了,更何況信又寫得那麽好。留下他的信,也算是對信文化的紀念吧。

等待你的意見。

南央

2008.4.24.

朱正的回複是:

南央:你好!

你的想法很好,我很讚成,他給我的信,長沙家中大約還能找到一些,令尊大人處和鍾叔河處都有……

此後不久,我得到了俞潤泉夫人張孝雍的同意和周實兄的允諾:

南央:信接。知你心意。既然你如此想做,就叫他們將信寄我吧。收集齊了,我再給你。

周實兄首先轉來了他的二位鄰居李冰封、鍾叔河先生的來信。李冰封說:

俞先生的這些信,有史料價值。但整理起來,還頗費時費力。周實兄發出這些信,也需費大力。俞先生生前的友好,都十分感謝你們二位,銘記你們二位做了一件大好事。

鍾叔河先生寫的情濃得抹不開:

“‘人總是人,人隻有人的力量。周作人此語說得何等好啊。大家都生活在可憐的人間。編他的信集,也就是在這個可憐的人間,為一個可憐的人留一份實錄。這的確是很有意思的。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嗚呼! ”

前者從大處:史料價值,後者從小處:留一份實錄估價了這本書的意義。

周實兄從長沙源源不斷地發來了那裏俞先生的朋友和親人送去的信件的掃描件;朱正先生拿著他那張離休老幹部免費乘車證在北京跑路,從不同處收了信,親自送到我朋友的家中。在鍾叔河先生的指點下,我又麻煩了美國這裏的一個華語電視台著名節目主持人史東先生,幫我尋訪到俞潤泉先生的中學同學,現居洛杉磯的黃美之女士……最不能相信的是,黎體賢、劉皓宇先生這樣的年齡,居然能夠使用電子郵件,從太空中回答了我一次次的詢問,補發來一份份的資料和建議……這般的熱心熱腸,總是讓我觸摸到妻子、朋友們對俞潤泉深深的情和愛。俞先生其實比現在很多腰纏萬貫的富翁,爵高權重的大人們要幸福得多,富有得多啊!他若在天有靈,是會笑出聲的。

大社會是由小人物組成的,俞潤泉是個小人物,但是與大人物和大時代有著不解之緣。一九四五年毛澤東赴重慶與蔣介石和談,國民黨進行輿論封鎖,此曆史事件當時隻有四篇報道:國民黨《中央日報》的二百字短訊,夏衍在共產黨《新華日報》上發表二千字文章(俞潤泉給友人信中認為該報道很不真實),彭子岡(《大公報》)傳誦一時的千字報道《毛澤東先生到重慶》,再一篇就是當時年僅十九歲的俞潤泉為《國民公報》所寫:《毛澤東氏昨日由延安抵渝——本報記者與之握手言歡》。那天他確實是和毛澤東握手言歡過。這件他引以為無尚榮光的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肅反運動中,卻被指為受中統派遣,欲行刺毛澤東。

俞潤泉的父親俞峻(字笏山),是湖南著名的律師,湖南大學第一任法學係主任,其遠房姑母為戊戌變法後著名反清女俠秋瑾。他被以反革命罪判刑勞改時的囚居之地,居然是秋瑾夫家的宅第,俞笏山先生當年曾奔喪於此,半個世紀後在同地探望罪犯兒子。俞潤泉還有一個表親,是二00七年才卸任的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成思危先生。

一九四九年的夏天,俞潤泉在廣西大學法律係讀四年級,回長沙父母家過暑假,適逢長沙解放,便留下考入剛剛創刊的《新湖南報》新聞幹部訓練班學習,滿以為缺乏法律人才的新政權會量材善用他這法學世家子弟。後留在報社副刊工作,不久遂與今日的文壇大手筆朱正、鍾叔河同打入四人小集團(另一人為張誌浩)。三反、肅反、反右、文革,劫劫難逃。在礦井口下鉤、背過死屍、在街道拉板車、刻鋼板、茶場種茶……一九七九年終於獲得平反,被還以清白之身。但僅僅三年之後,即診斷出喉癌,施行了聲帶全割術,從此不能說話。失聲後,他為討酒不得,與妻子衝氣,在家中水泥地麵、牆上、門上,滿天滿地地亂畫粉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與朋友的交往亦轉而全靠紙筆。這是俞潤泉獨有的故事:非失聲,不會將聲對聲的溝通,變成紙墨的交流;非重情,不會如此地勤於筆耕,將自己的所思、對友人的所念,遊行於筆尖,留下了幾可等身的書信才情。

朱正先生在為此書所寫的序中說,俞潤泉的信折射出了一個大時代的曆史細節;鍾叔河先生說,他對俞潤泉才情的企羨可以用一個日本人寫的兩句漢詩來形容:一種風流吾最愛,南朝人物晚唐詩;父親李銳為這本書寫了兩幅書名題簽,讓我挑選,俞潤泉在他心中的分量由此可見。我確信:俞潤泉先生留下的這些文字是會壽比金石的。

俞潤泉先生所經曆的苦難,如今並沒有徹底消失,隻是具體情況的不同,本質上並無區別:輕蔑人、輕蔑生命。豈明先生的感歎:人隻有人的力量是不錯的;但是魯迅先生的呐喊: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則激勵人要勇猛些,發揮出大的力量。

人的一生,來了又去了,能留下些什麽呢?隻有一個字,大概是永恒的吧。人各有自己表達愛的方式,保留下親人、朋友、不相識的人的那些有價值的文字,是我心中對他們不熄的愛。

 

好幾天的節目就到這兒,謝謝收聽。我們明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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