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蓮

人生在世,以誠相待足矣。 我對人生充滿希望,但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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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央”我有這樣一個繼母”(2)

(2020-02-19 16:51:37) 下一個

我們該走了

又不久,張玉珍的養女鍾小玲按:張玉珍沒有親生孩子,據她自己說是當年在東北日本醫生給她開刀,故意讓她絕了育;她同老鍾領養了一子一女。兒子:鍾勝利,女兒:鍾小玲。結果在西城區法院的判決書中才披露出所謂的養女真名叫曹小英(原名鍾玲),鍾勝利還是佘族,甚為奇怪。此二人與張玉珍的真實關係四十年後竟然成謎。詳情可參看本書附文《張玉珍訴案跟進報道十》。此書行文,我仍然沿用四十年來張玉珍告知我和父親她的養女的名字:鍾小玲。來家做客。她在養母房間裏聊天,我呆在自己這邊。父親推門進來,滿臉怒氣:“小玲在那裏哭,說你給她冷臉。你快去看看!”

“誰給她冷臉了,根本沒有的事!我為自己辯護著,心說,怎麽連養女都是第一次上門就耍橫啊!

再不久,奶奶去世了。父親結婚之前是我管家,張玉珍進家之前,父親說,原來的存折你留著,以後我的工資就交給張阿姨。存折裏有7千多元,是按文革中我母親不再領離婚時法院判定父親應付三個孩子的生活費下的數額由水電部補給父親的,算是幫助他回到北京的安家費。因為按政策文革前的冤假錯案是不補發工資的,這是政策範圍內能夠想到的給父親一些補貼的方法。父親讓我給大姑姑寄兩千塊錢去,作為奶奶的安葬費用。這下張玉珍知道了我手頭有存折,從此以後給我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我經不住那時不時地甩過來的惡言惡語,一天上班之前將存折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附了一個小條,記得大概的意思是:爸爸,這張存折還給你,我隻求家裏能夠平安。四十年後,父親家中最後一位保姆,從湖南平江老家請來的小餘告訴我,張玉珍跟她提起過這事兒,說那張存折裏一分錢都沒有,是個空折。這讓我仔細地、費勁兒想了想,終於想不起四十年間,張玉珍曾經過的哪句話是實話。不過,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將那千元的存折還給了父親,也不後悔這一舉動令那時的父親對我更增加了惡感。回歸步入社會後即開始的自強自立的生活,在我,是一種幸福!

後來,我們有了女兒。我們不敢讓女兒哭,因為那時住在我家的大姑姑夫婦會進來讓我管住孩子哭聲會影響父親和張阿姨的睡眠休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女兒滿月的當天,大姑姑、姑爹將我喚到父親和張阿姨的臥室,門開著,呆在對麵客房內的張玉珍不用豎起耳朵,便可將這邊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大姑姑說:今天找你來談,就是解決你對張阿姨的態度問題。你找你爸爸不就是因為他又當上了部長嗎?現在這個家是你爸爸和張阿姨的,你們的責任就是伺候好爸爸,讓張阿姨高興,家裏不要再有一個範元甄。

聽到這話時那種天打五雷轟的感覺,我真地是不願再去回想……我不能相信這話出自1978年7月陪我一同去磨子潭探望父親的姑姑之口。當年的大姑姑夫婦和他們的兒女對我是多麽得好,大姑爹還送我進湘雅醫院檢查長年低燒的身體。原來他們隻是利用我給父親平反,他們從來也沒有相信過我!我突然感到腦子裏的一根神經地斷了,放聲嘶嚎:“人怎麽像狼一樣啊!你們怎麽像狼一樣啊!這個世界上怎麽沒有人啊!”看到我的瘋狂,父親一定是嚇壞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緊緊地抓住我的雙手,放在他的兩掌之間:小妹、小妹,你冷靜點,你冷靜點……

是父親的這一握救了我,我知道若不是他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呼喚著我的小名,我那天是一定一定地瘋掉了。那種對人性的絕望,文化大革命中當狗崽子時,一人住在筒子樓一層端頭的房間,窗戶被鄰居男孩子們砸破,夜夜被他們捅破粘貼著玻璃的窗戶紙向內窺測時的絕望,與那一天的絕望無法相比待我平靜下來,父親說:你今天太激動,我們改日再談吧。

第二天,我一滴奶水都沒有了,體重很快降到了一百斤。

有了大姑姑夫婦的偏袒,張玉珍對我們的挑剔變本加厲,無一件事能入她的法眼,每天同她在一張子上吃飯都成了一種折磨。終於有一天,父親找來了部裏保衛處的幹部,將悌忠喚到客廳,不讓我旁聽。談了總有一個多鍾頭吧。悌忠回到房間我問他都談了些什麽。他輕描淡寫地:是保衛處的正副處長,說李部長告訴他們我要打張玉珍,今天來是警告我的。我當然一口否認:這是沒有的事兒。他們說:張玉珍是老幹部,絕對不會撒謊。

悌忠語氣平和地安慰我:你別往心裏去,這點委屈對我無所謂,別影響你們的家庭關係。我立時三刻就急了眼兒:你跟我好時,我是那些幹部子弟父母不肯接受的狗崽子。黨支部書記找你談話,說你要跟我好,組織上永遠不會再培養你,重用你。你沒變卦。如今我爸又是官兒了,我不能忘恩負義,不能讓他們這麽欺負一個平民老百姓家的兒子。這個家不容你,咱們走。再說,這種屈辱的環境對孩子太惡劣了,孩子連哭的自由都沒有。沒地兒去住在大街上,這個家咱們也不呆了。

我們該走了

住在大街上是氣話走,談何容易?大姨家在筒子樓有三間屋子,我想暫借一間,大姨說:我惹不起你媽,你住我這兒,你媽來鬧,我怎麽辦?婆婆家隻有平房院內一間南房,內裏劈成了三小間。婆婆說:我這裏沒法兒讓你們三口人進來。

一天父親下班,見單元門敞開著,我們女兒的小孩車正放在門口,父親一腳將車踹進了門裏,大發雷霆。這個家真的是呆不下去了。走頭無路,延安有名的馬奇諾防線郭霽雲阿姨打抱不平,她的女兒,我三線工廠好朋友郭瑩家有一間8平米小屋借給了我們。我們就搬了進去一張雙人床,一張小孩床,一個三屜桌,一個大衣櫃,連轉身兒的空間都沒有。隻好將書櫃,五鬥櫥和另一張書桌留在父親家我們住的房間內,鎖了門。那是1981年,女兒將滿一歲。

記得搬家時正值盛夏,事先沒有跟父親和張玉珍打招呼。向單位請了一天假,樓上金樹望伯伯的兒子金嘉納幫我們借了兩輛平板車,他的妻子也幫著我們將幾件家具從樓上搬到平板車上,家中炊具中那幾件我們從陝西帶回來的也找出裝上了車。從此三口之家外加帶女兒的阿姨(實在找不到接收一歲以下孩子入托的地方)靠80元的工資生活,這些東西我們無錢添置必須拿走。後來,我們知道張玉珍到處說:李銳的女兒跟喬冠華的兒女一樣壞,把我的家搶空了,我和老頭兒連飯都吃不上,隻能叫上司機小彭開車帶著我上街現買做飯的鍋碗瓢盆。

不久,父親的秘書老周給我往辦公室打來電話:“你爸房子不夠用,要你把房間的東西搬走,交出鑰匙。”

我說:“如果有地方,我早就搬了。現在借住在人家,實在是沒有地方放東西。”

老周說:“你爸說你不搬,他就把你的東西搬到部裏辦公室。”

我說:“他不嫌在部裏丟人,他隨便搬,隨便放,我沒意見。”

大概老周也覺得這麽辦實在太不像話,反正一直到半年多後,悌忠從單位分到跟人合住單元的一間半屋子,我們得以搬出所有東西之前,此事再未向我們提及過。

郭瑩家在離複外大街22號樓不遠的輕工部大院內。一天大姨來走親家,發現我們住的單元竟然就是她兒媳婦父母家的隔壁間。以後大姨、姨父兩人走親家,總是過來坐坐,給忙忙帶些好吃的比住在父親那裏不得來往多了。我們一家四口同郭瑩一家相處得十分融洽,忙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每天晚上我們牽著孩子的小手在院子裏玩,有時還去就在隔壁的月壇公園走走,日子過得十分輕鬆、快樂。

轉眼兩個月過去,我竟然在辦公室接到父親的電話,讓我回家過十一。電話是父親打來的,這我沒有想到,下意識地就答應了。可是放下電話心中忐忑,不知張玉珍會如何表現。就告訴了父親50年代的秘書張敖榮叔叔。張叔叔說:我陪你去吧

十一當天我回了父親的家。門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家的老阿姨——蔡阿姨開的阿姨含著眼淚說:“回來了,回來了好。爸爸還是爸爸,爸爸總是親的。”我說:“嗯,我知道。”

多少年後,父親有一次提起,說張玉珍罵蔡嫂,說她對蔡嫂那麽好,可是她回老家前對接班的朱嫂說:“這個家就兩個正根兒,小妹和悌忠。我在寫《我家的老阿姨》時沒有將這話寫進去,是怕張玉珍會跟父親鬧。現在父親走了,可以寫了。阿姨啊,你在我麵前從來沒有數落過張玉珍和她的養兒女一句話,恪守著你做下人”的舊理數,可你心裏明鏡兒似的呀!

進到客廳,看到張叔叔已經坐在那裏跟父親聊天,我就加了進去。父親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問我工作上的事兒,問張叔叔工作上的事兒。說話間到了中午,張叔叔和我起身準備走了,父親卻說:“今天都不走,你們都在這裏吃飯。”話音未落,就聽到飯廳那邊“砰”的一聲巨響,我們從敞開著的客廳門向飯廳望去,看到一直沒有露麵的張玉珍正站在飯桌後邊。又是“砰”的一聲,她的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拍在桌麵:“媽了個x的,看不起我,給我滾出去。這個家是我的家,看不起我,就給我滾!”

自九歲起,我是在母親的罵聲中長大的,但是母親從來沒有用過如此肮髒的字眼兒。我的眼淚刷地落了下來,我不會罵人,隻是反反複複地一句話:“你是我爸的妻子,我是我爸的女兒,你不能讓我爸隻愛你,不愛我……”

“你媽了個x的,你媽了個x的!你給我滾……”張玉珍嘴裏噴出的也隻有一句話。

張叔叔顯然是被眼前的這個陣勢驚住了,半天才開口:“李部長,我們不吃飯了,我們還是走吧。”父親連忙說:“好,好,你們走,你們走吧。”

張叔叔拉著哭成淚人兒的我走出了父親的家門,乘電梯下了樓,我們開著自行車的鎖,我還是在哭。張叔叔反反複複地嘟囔著:“怎麽會是這樣,這個女人怎麽是這個樣子。李部長說她溫柔很,好很啊……”見我一個勁兒地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安慰著我:“回家吧,回家吧。”

張叔叔一路陪著我騎車,默默無語。自此,張叔叔常到我們的住處看我們,給我們送來糧票,糧票那時是可以換雞蛋的,給我們送來他單位分的大米後來我們分到房子,張叔叔在自家通了管道煤氣之後,將他家的煤氣罐給了我們。那都是雪中送炭啊。那種人性的溫暖令我永誌不忘……

我在父親心中成了頗糟糕的“這一代青年!”

父親複職後的日子過得繁忙喧鬧,停止了書寫日記,恢複後的第一篇寫於1981年12月27日,十一回家的那次張玉珍的大吵,在父親筆下沒有留下痕跡。我自己是記不得那天之後什麽時候再回到22號樓看望父親的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是父親打電話叫我回去的,否則我是一輩子不會再登那個家門了。我的名字在父親1982年2月12日的日記裏第一次出現,此後就時不時地冒出了。從這些記述中,我知道我在父親的心中不再是他於磨子潭水電站的陋室中思念的那個女兒了:

春夜苦寒伴一燈,

扣窗碎雪不吱聲。

何為翻出小妹(阿女)信,

最怕傷心骨肉情。

1967.2.14.

還是將出現有我名字的李銳日記摘錄在這裏吧,比我現在寫,來得準確本書所引李銳日記都是摘錄,為了節省篇幅,省去刪節號及天氣記述

1982年2月12日(星期五)

夜張敖榮來,琬姐父親的大姐,我的大姑姑)與之詳談小妹事。

1982年3月8日(星期一)

下午小妹帶忙忙我女兒的小名)來,坐了兩個多小時,談所裏情況。未作批評,以後慢慢進言。這一代青年!

1982318日(星期

下午回家,與家楨(我的大姑爹)、琬姐敘家常,又談小妹事,囑注意玉珍情緒。六點半送至車站。

1982年10月25日(星期一)

下午小妹來,承認存款事透露給郭菁(即前麵提到的馬提諾防線郭霽雲阿姨,我的好友郭瑩的母親)

1982117日(星期

上午小妹帶毛毛來,叫了外公與外婆。

1983年2月11日(星期五)

小妹帶孩子來。

1983214日(星期一)初二

灼姐父親的二姐、我的二姑姑)一家十口晚餐,小妹帶孩子來,又叫了外婆也。

1983413日(星期三)

小妹來,給爸爸送生日禮。

1983614日(星期二)

小妹帶孩子來。

1983111日(星期二)

小妹帶孩子來,翻我的藏書。

198412日(星期一)

大胖(二姑姑的大兒子)父子,小妹攜毛毛,勝利等陸續來。夜小胖二姑姑的二兒子)夫婦來,觀兒童歌唱。

198418日(星期日)

夜小妹來談高能所班子反映。

198421日(星期三)

下午仍上班一個半小時,回家與玉珍慪氣:主題還是總要以小妹來敲打。談開去反而好些,生活小事不必悶在心中,垂老之年,實不願再心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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