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時候,向往流浪。夢想海邊拾貝,林中嬉鹿,山溫水軟的江南,在我看來,
如此平淡,留不住一顆叛逆的少年心。
終於覷準一個機會,離開了家,那一年我十二歲。母親不放心我,居然也找到了一
個機會來我附近,陪了我一年,周末的時候來給我洗床單,每月必定送滿滿一大杯
燒魚塊,同學都笑我不能自立。
於是再度流浪,到了北京,這一次真的感覺振翅飛翔,好不愜意。父母神通廣大,
居然找到學校,父親和我的班主任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從此我的一舉一動,遠在
千裏外的他們了若指掌。畢業的時候,父母,班主任,一起押著我回蘇州,總算用
一個子虛烏有的男朋友,把他們騙了過去。
在同學畢業冊上,豪情萬丈地留言:“窮山惡水流浪去!”想不到一句話戲言成讖
,被發配去講師團,窮山惡水呆了一年,我卻安之若素。
依然是一顆流浪心。
再一次振翅飛翔的時候,到了美國。正想流浪,好心的同學卻把她的美國父母“移
交”給了我,不肯讓我孤單。
然而畢竟是別人的國家,別人的山河,別樣的語言,別樣的人群,終於有了流浪的
感覺。
加州的陽光如此燦爛,看見穿三點式的女孩在草地上曬太陽,我想:即便我把骨頭
拿出來曬,也是曬不暖的,隻為那是別人的陽光。好象站在窗外,看別人合家融融
的晚餐。
有一次坐Air Bus去機場接人,車下一對亞洲母女,可能是女兒要遠行,兩人擁抱
再擁抱,無限的眷眷與親情,那一刻忽然感動:原來這兒也可以是家。家隻是愛所
在的地方。陽光在那一刻穿透骨髓。
是什麽時候不再夢想流浪, 是什麽時候要斂翅棲息?
三年前回到家鄉,母親又添了許多白發,昔日淩厲的父親,已成為慈祥的老人。午
夜夢回,我是他們永遠的牽掛。
故居門前的草,因為無人料理,已長到一人多高。拔掉草,露出幾塊亂石。奶奶說
:你不要去拔了, 很快又會長長的。
是不是我應該留下來,作奶奶膝下的乖孫女,等到草長長了隨時拔掉?
幼年時讀:父母在,不遠遊。
後來讀:田園將蕪胡不歸?
再後來讀到: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在, 每每心驚,千萬不要有這一天。
我現在隻能灑上除草劑,又一次登上飛機。希望歲月會等我。
去看一個老朋友,昔年一同去北京的路上,談起流浪。我說:我要走遍天涯,沒有
一處是家鄉,懷著一顆蒼涼的心離開。他說:我要走遍天涯,深情留戀每一個小村
莊,懷著一顆眷戀的心離開。
結果這位朋友再也沒有離開過北京。我去的時候正值他新婚。昔日淩亂的單身宿舍
,已變成粉紅的新房;當年堆滿憤世嫉俗詩篇的書桌,已作了新娘的梳妝台。最愛
睡懶覺的他,每天一早起來,隻為了送妻子過馬路去坐公共汽車。
而我依然在地圖的另一端,前程還有萬水千山。
蘇州人是以留戀家鄉出名的,昔年張季鷹在湖北作官,西風起,憶起蓴羹鱸膾,便
掛冠求去,傳為千古佳話。
如今已數不清幾度西風,我依然佇立在紐約街頭,仰望華爾街的樓群,想哪一扇窗
戶後,會有我的一張桌子?
如果唱徹陽關千千遍,也留不住行人的腳步;如果揀盡寒枝不肯棲;如果飛翔是血
液中的渴望;如果流浪是不可解說的命運;那麽,家就是托住你翅膀的風,永遠相
隨。
****************************************
老文章了,N年前當單身流浪女的事後寫的了,現在感覺當然不一樣了,先湊合看吧。。。
like your writing, expressed the feeling I cannot tell with my pen.
後來讀:田園將蕪胡不歸?
再後來讀到: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在, 每每心驚,千萬不要有這一天。
寫的真好。 我離家時外婆說:“少不離家是廢人, 老不離家是貴人”, 隻希望能
有葉落歸根的時候, 蘇州是養老的去處。
輕聲問一句, 你是蘇高的嗎?
等著看更多的好文!
這篇文章我以前沒看過艾!到底是文科訓練過的。文筆厲害多了。
海外浪子的心,莫過於此,讓人看了眼濕.
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