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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三體》宣傳海報
劉慈欣,科幻小說家、高級工程師。代表作《流浪地球》、《鄉村教師》、《球狀閃電》、《超新星紀元》、《三體》係列,2014年出任電影《三體》監製。
劉慈欣的身體裏住著另外一個劉慈欣。
乍一看,他平淡無奇:短發,圓臉,和和氣氣,茶色眼鏡後麵的眼神軟軟的,近似於無的淡眉毛像某種行動緩慢的海洋魚類,完全不同於他在寫作中透露出來的冷峻。
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的男人,被認為“創造了中國科幻文學界的裏程碑”,這裏指的是他最負盛名的“三體”係列科幻小說。而讓劉慈欣引以為傲的作品當然不止“三體”,《鄉村教師》、《流浪地球》、《朝聞道》、《球狀閃電》、《超新星紀元》……許多資深讀者對他短篇作品的喜愛,不亞於規模磅礴的長篇。
雖然 “三體”係列在結構、人物塑造以及某些理論方麵遭到一些詬病,但並不影響大多數人認定它在科幻文學史上的地位:它的成功和矚目是不可回避的,它的宏大敘事和冷靜深邃令人著迷,而其中悲天憫人的內斂氣質,則在冰冷的科幻外殼下注入了一股暖流。
“三體”之後,劉慈欣的知名度漸漸擴散至整個華人世界。影視圈的人也開始和劉慈欣密切接觸。據悉,他的小說《鄉村教師》和《球狀閃電》都有望改編成電影劇本,登上大銀幕。而這也正是劉慈欣和無數讀者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事情。
劉慈欣代表的是一種樸素的力量,在俗世中默默浮起。
劉慈欣
寫作的秘密花園
如今(2012年)的劉慈欣仍然隻是娘子關發電廠一名毫不起眼的電腦工程師。有一次,他的某個同事對他說:“劉慈欣,我在網上看到有個寫科幻小說的人很火,他的名字竟然也叫劉慈欣。”
劉慈欣老老實實,聲稱自己隻是個“科幻迷”,坦白自己不知道誰是巴赫金。中國的科幻作家裏,能把科幻小說寫到世界大師級水平的寥寥無幾,他是其中之一,連續拿了八年的銀河獎——中國科幻文學的最高獎,“三體”的銷量超過15萬,是國內近20年來最暢銷的科幻小說。他在發電廠的領導和同事仍然一無所知。
他習慣了做人內斂,不怎麽混圈子。用他的話說就是,“我這裏沒有圈子可混”。在發電廠任職,寫科幻需要小心謹慎,因為會有“賺錢的副業”的嫌疑。即使在“三體”係列大紅大紫之後,他在單位裏仍然是“老劉”或者“小劉”。他的朋友和家人也幾乎不看他寫的小說。
這些年他一直在默默地深思,默默地看書,默默地寫書,默默地卡殼,默默地寫完,和80年代中後期中國科幻小說低穀時的地下創作沒有太大差別。隻是現在寫完之後,可以放心大膽地發表出來,讓越來越多的陌生人讀到,作品也越來越值錢。在網絡上,成千上萬的讀者把他尊稱為“大劉”,儼然自成一派。
許多沒有見過劉慈欣肖像的讀者,會自動在心中勾勒出另外一個劉慈欣的形象:堅硬,剛毅,棱角分明,不卑不亢,富有柔情,甚至可能有點英俊。而他本人看上去隻是一個有些木訥,不太和外界打交道的普通中年男人,過著和大多數中年男人雷同的平淡生活。忙的時候連續幾天加班,不忙的時候就在辦公室裏閑坐著。寫作的時間也都是零零碎碎拚湊起來的。上班時,手頭的事情忙完,他不愛串辦公室聊天,就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不動聲色地寫作。晚上回到家繼續寫,每天都要寫出三四千字。
在這個世界裏,他生活簡單,形象模糊,容易被人遺忘。有時候出席大型場合,也會衣著樸素地上台發言,笑起來有些理工男特有的羞怯。對於生活,他有自己的“奢望”:“錢多到不用工作,時間多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在哪兒待多久就待多久。”他目前最想去的地方是“酒泉航天基地”,他想去看火箭發射,“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呢”。
娘子關發電廠的工作,對他來說“意味著穩定的收入來源,意味著與社會接觸的窗口”。而科幻,是他在四下無人時縱情遊樂的秘密花園,那些數萬光年之外的星塵,是秘密花園裏肆意生長的野薔薇。
《三體》英文版本封麵
硬科幻的代表
上世紀60年代,劉慈欣生於北京,在山西陽泉長大。1988年以華北水利水電學院畢業後,進入山西娘子關發電廠任計算機工程師。1999年開始創作科幻小說,被眾多讀者推為硬科幻派小說家。
讓人意外的是,作為一個硬科幻派小說家,他的知識攝入渠道居然主要是靠看書。他不認識什麽科學家,離科研圈子也很遠,“本想到酒泉去看天宮一號的發射,作為一個寫太空科幻的人,連航天發射都沒見過,有些遺憾,但我在航天係統的朋友臨時轉變計劃,我也就去不成了。那裏現在已經不讓外人進入,旅行團隻允許一日遊。”
劉慈欣喜歡去人跡罕至的地方旅行,但機會不多。“幾年前,曾同一群科幻作家一起到過一個神奇的城市——康定,印象最深的就是穿過城市的那條河,我第一次看到那樣湍急而又清澈的河,特別是在夜裏,那條河仿佛是穿過城市的夢境。”
最多的旅行機會是去參加各種科幻筆會。他念念不忘1999年參加的科幻筆會,那是他第一次與科幻界接觸。“到了科協招待所已是深夜,看到服務台前有一對少男少女,男孩兒的英俊和女孩的美麗幾乎是我以未見過的,仿佛是以神話中走出來的人物。直到今天,當年參加筆會的作者的都模糊了,但那對深夜中遇到的少男少女還在我的記憶中栩栩如生,幾乎成了科幻的化身。”
劉慈欣是愛美的。他喜歡古典的、東方式的美人,嫻靜飄逸,溫軟良善,他喜歡純淨詩化的電影,音樂也要聽古典的——但他後來很老實地對我說,其實他幾乎不聽音樂。
我問他如何理解愛情,“愛情是宇宙的另一個維度”,劉慈欣說。他對美的感受更多來自於永恒的、漫長的、浩大的事物,比如宇宙和時間,誕生與滅亡。這些是他生命裏最大的迷戀。影響他最深的科幻作家,是英國的阿瑟-克拉克,《2001,太空奧德賽》和《與拉瑪相會》,以1980年初次接觸後,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科幻聖經。他沉湎於那種跨越數萬光年的美感,而宏大敘事的冷酷和唯美,也由此成為他的科幻作品最大的特質。
小說《三體》插畫:“紅岸”工程
孤獨地麵對宇宙的神秘
和同輩科幻作家韓鬆的邪異文風相比,劉慈欣的寫作路數樸實得多。《科幻世界》雜誌前主編阿來曾經如此評價劉慈欣的小說:“《鄉村教師》在劉慈欣的作品中,是給予現實強烈關注的一部。它講的是明明白白的故事,說的都是人話。”的確,他的幾乎每一部作品,都以最日常、最普通的凡夫俗子入手,而又多多少少帶有自己生活經曆的影子。對《地火》裏的礦工子弟——劉慈欣把小說的主人公命名為劉欣,他如此寫道:“劉欣恍惚著拿起父親的飯盒,走出家門,在1978年冬天的寒風中向礦上走去,向父親的二號井走去,他看到了黑黑的井口,好像有一隻眼睛看著他。”劉慈欣的父親以前在北京的煤炭探討院工作,後來下放去了山西。作為在山西長大的孩子,他小時候常給井下的父親送飯。
劉慈欣是由衷關心平民階層的,以至於他的作品,總是顯得有些“左”。在這個知識分子以“右”為榮的時代,劉慈欣似乎是另一類,他宣稱自己不左不右。作為一個在小城生活的電腦工程師,他不願意卷入文化圈拉幫結派搖旗呐喊的風潮。他甚至對網上的新鮮事都不甚感冒。不過,幸好他還知道鬆島楓、蒼井空和武藤蘭。
劉慈欣雖然被看成是“技術主義者”,每一部作品,不管是長篇還是短篇,都有著極其冷靜的思維和整齊嚴謹的外觀,像一架結構堅固的機器,清楚而精準。但讀下去,又總能讓人感受到一種分外柔軟的東西,像他的外表,柔和而略帶羞怯的微笑。
他的同行,著名科幻作家韓鬆如此評價他:“劉慈欣的作品中,滲透了一股對宇宙的敬畏。他寫一些技術味道很濃的科幻,但是,後麵的東西,骨子裏的東西,其實是形而上的。也就是有一種哲學上的意味,宗教上的意味。劉慈欣總是在悲天憫人,而且是一種大悲大憫,像佛陀。”
在劉慈欣看來,他隻是勤勤勉勉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生活簡單,白天上班,晚上寫作。在那個偏遠的小城裏,連電影院也沒有,空閑的時候,他就在網上看電影——如果沒有互聯網,他的生活就仿若停留在80年代一般。
科幻小說對於劉慈欣來說,是精神上的一根脊梁,無法以生活中抽去。即使在科幻小說最艱難的80年代中後期,他仍然堅持地下寫作,那是他生命中噩夢一般的時期。而十多年後,時來運行,伴隨著女兒的出生長大,他的小說也開始陸續麵世,並連續拿下科幻屆的最高獎項銀河獎,直到如今“三體”三部曲的大紅大紫。
而生活對他來說一切依舊。頂多是簽售會變多了,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旅行了,手也會更累些。
“如果有一天你停止寫小說,你會幹什麽?”劉慈欣說,“哦,不會有那一天的。”
劉慈欣依然清晰記得,1981年的那個冬夜,看完了阿瑟-克拉克的小說《2001,太空奧德賽》,他走出家門,一抬頭就是深邃無垠的星空。“突然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壯麗的星空下,隻有我一個人站著,孤獨地麵對這人類頭腦無法把握的巨大神秘……”
《三體》插畫:遭到納米技術武器打擊的郵輪
“人類對於宇宙毫無意義”
吳虹飛:80年代是科幻文學的低穀,那段時間你是如何度過的?
劉慈欣:80年代初是國內科幻的高潮,後麵才是低穀。我當時隻是一個普通的科幻迷,也做不了什麽,隻是盡可能地尋找已經很稀少的科幻小說來閱讀。同時努力學英語,想著如果以後國內永遠不出科幻小說了(當時真有這個走勢),還可以看原版。但那時和現在不一樣,沒有網絡,原版小說隻在大城市少數書店才買得到,且貴得很,所以也沒看過什麽。幾年過後,我與科幻漸行漸遠,直到90年代的複蘇。
吳虹飛:有沒有想過中途放棄?寫不下去的時候你會怎樣說服自己?
劉慈欣:有時半夜醒來,突然對正在寫的整個故事失去信心,這對長篇寫作來說真是一個噩夢。這時就需要把已有的構思全部推倒重來,這是一件很難的事,但我的創作有一個底線,不能打動自己的故事絕不拿出來發表,所以最後還是克服重重困難寫完了。
吳虹飛:在你看來,科幻小說能否成為主流文學的一種?你如何看待“三體”帶來的科幻熱潮?
劉慈欣:主流文學現在已經類型文學的一種,而且是很邊緣化的一種,科幻沒有必要非向主流靠。關於以後的科幻出版,我認為國內科幻作家數量太少,專業的更少,難以產生真正有影響力的作家,所以科幻市場由此轉向可持續的繁榮還有一定的困難。
吳虹飛:你描述一下科幻文學圈子的形態嗎?作家之間如何相處?你比較欣賞國內的哪些科幻作家?
劉慈欣:由於地處偏僻,平時也沒時間參與網上交流,所以我與科幻圈接觸不多,大多是一些業務上的往來。在我看來科幻作家之間的相處還是很融洽的,有一個很健康的氛圍,與主流文學圈相比尤其如此。
不管國內還是國外,我一般不會盲目欣賞某個作家,包括對把我帶上科幻創作之路的大師們,如克拉克,也是如此。以我的不算短的閱讀來看,同作家不同的作品相差很大,所以我欣賞的一般是具體的作品。如果非要找出一位來,我很欣賞郝景芳,她的小說中有一種別的作家所沒有的色彩,一種理想主義特有的高貴和典雅。這種東西其實並不算新,就像消失很久的金色夕陽又照回來了。
吳虹飛:科幻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
劉慈欣:意味著我生活於其中的兩個平行世界中的一個。
吳虹飛:“三體”裏幾乎沒有出現性描寫,而且在所有的科幻小說裏幾乎都沒有出現過性描寫,是因為不擅長還是認為沒必要?
劉慈欣:性在宇宙中隻是一件很小的事,甚至可能隻是階段性出現的事 ,對於一種很小的隻是階段性出現的東西,沒必要花那麽多筆墨在上麵,我猜他們可能這麽想的吧。
吳虹飛:你對超自然的一些東西,比如,巫術、宗教怎麽看?有人說宗教與科學或者說唯物與唯心,隻是兩種方向的探討,最後,真理會殊途同歸。你認同嗎?
劉慈欣:我是個不可教藥的唯物主義者,我不認為巫術和宗教能與科學殊途同歸,雖然科學中也沒有絕對真理,但我感覺巫術和宗教離真理更遠。
吳虹飛:人類對於宇宙來說意味著什麽?
劉慈欣:人類對於宇宙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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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洱:<百年孤獨>是馬爾克斯為中國人寫的》一文中,《李洱:作家嘴裏開花腔》撰文/采訪為吳虹飛 張瑩瑩 特此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