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玫 訪談錄 (zt)

朱曉玫 訪談錄

朱曉玫，談到你的名字，公眾馬上聯想到的是巴哈而不是海登。為什麽你決定錄製這片CD？

 

海登一直以來是陪伴我的作曲家，我十分景仰，而且認為他被低估了。我很年輕時，就在北京音樂學院跟著老師埋首於他的音樂。然後所有的考試都以他為主。我認為重要的許多音樂會上都演奏他…年紀很輕時，大家常常說我〝天生的海登演奏家〞。然而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說法！

 

為什麽？

 

這當然很荒謬，因為我不覺得是種恭維。我不認為這樣的稱呼是高尚的誇獎。想想看，海登的生活單乏味，不像莫紮特那樣充滿傳奇色彩。這是許多鋼琴家的想法。

 

你在中國學習時，彈奏海登的哪些作品？

 

十二歲時，我演奏他的幾首奏鳴曲，首先是E小調奏鳴曲，也是這次錄音的主要曲目。我跟著我的中國老師下了很大的功夫。他要我練就一種左手風格left-hand style，那就是可以同時達到生動而輕巧的表現，並在結尾依舊維持不可思議的高貴特質。他運用了一大堆意像來形容：例如要球我結束樂句時要像中國舞蹈家一樣，要〝向上upwards〞而非〝向下downwards〞…

 

這是說…？

 

樂句結束時，舞者不可以沉重地落在地板上。他們應當永遠給人在空中飛揚的印象。我認為，為了賦予海登音樂必有的靈活性和連貫項，非常需要這樣的演奏。我老師也常告訴我18世紀歐洲宮廷生活的形形色色。為了得到具體的概念，我找曆史書看其中有關18世紀的插圖。你可以想象和1960年代中國的強烈對比！我和音樂院的同學非常喜愛海登的E小調奏鳴曲，結果有一陣子隻要經過走廊，一定會聽到這首曲子！也許就是由於他們這麽喜愛由其中得到樂趣，才讓海登的音樂深獲中國人的心！ 

 

什麽原因讓你這麽喜歡海登？

 

我喜愛海登的原因，讓我引用海登自己說過的話。他說，他把音樂寫成〝一個源泉，讓憂苦或為工作事業辛勞的人，得以從中汲取片刻的休息並重新振作起來。〞

 

這可不算不上什麽雄心大誌……

這正是我所喜愛之處。我們需要如海登這樣的作曲家，他作曲為了讓聆聽者喜悅，並熱愛生命、歡樂和陽光。

 

我想到另一位你十分鍾愛的作曲家，史卡拉第。

 

是啊，史卡拉第在他的奏鳴曲寫了序言說，人們務必不要期待在其中發覺什麽〝高深的意圖〞，而結尾時對讀者說了以下不可思議的話，這些話深深感動了我：〝要快樂唷。〞就我所知，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海登知道史卡拉第的音樂。但是，至少我相信，史卡拉第的精神啟發了海登的精神！這是說，當然史卡拉第和海登的音樂有深度，但他倆取徑音樂的方式，使得意識意誌的外顯不同於巴哈或貝多芬的。以海登奏鳴曲的任何一段慢板樂章為例，譬如F大調奏鳴曲裏的慢板樂章，它也許憂鬱甚至悲傷，但絕不誇大其辭。當你屈臨到此，海登是位愛生命(活)的作曲家，他高興活著。他為人機智而自然，喜歡給人驚喜、說笑，並把這一切訴說在音樂裏。且聽聽C大調奏鳴曲。其作曲是十分低限主義的，取材自十分稀少的素材，就好像海登要求我們不要過於嚴肅看待這件作品。接著，突然間：一個休止符 ( 關於海登音樂中的休止符，可有許多話題 )。難道正要發生重大事情？懸疑。但，噢，非也，音樂又循回原軌，於是我們好像聽到海登的笑聲，他跟我們開了個惡作劇的玩笑。最後，我的印象是他對形上學的警惕。在他的音樂中，有一種對生命的自然趨近，我認為，就在這兒可以找到他的智慧和深度。你

 

在訪問開頭說，海登是位被低估的作曲家。

 

是的，我不認為他音樂的奇妙特質被充分激賞。

 

你這麽說有何根據？

 

他有驚人的旋律創造力。樂念ideas一個個接著冒出來。當別的作曲家還在發展樂念時，海登已經進行到另一番境地了。其次我們想想他節奏的微妙rhythmic subtlety！而這一切都服膺於絕對支配的形式。再也沒有人像海登這樣的堅持對結構、比例…和簡潔的感受。海登從一開始就擄獲了聽眾的注意力──例如，想想他C大調奏鳴曲開頭的幾個小節──然後一路帶領你到結尾不容你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在他的音樂中，有驚人的〝邏輯〞、驚人的平衡。這是讓人快樂的原因。海登的音樂容易〝消化〞。聽他的音樂，聽眾永遠不至於睡著！

 

你會把海登的奏鳴曲誌於莫紮特奏鳴曲之上嗎？

 

像這樣排列等級是沒意義的。但事實上，沒錯：我個人認為莫紮特在歌劇和協奏曲上是無可比擬的，不過海登往往在奏鳴曲上贏過他，尤其是作曲的精致度；在室內樂方麵亦然。

 

演奏海登時，你的主要挑戰是什麽？

 

首先，如先前所說，我不認為海登的音樂應當是過度戲劇化或過度浪漫化，特別在奏鳴曲或F小調變奏曲的慢板樂章部份。其次，如果你試圖隨著海登的音樂歌詠或跳舞，你會馬上發現他的音樂語法 ( 樂句 ) musical phrases 超越小節線的嚴格限製之外。以F小調變奏曲的主題或降E調奏鳴曲的開頭數小節為例。你很容易發現自己被小節線的沉悶規律所限製。其結果便是喪失部份海登音樂的節奏力──這是他天才的另一要素。海登有其孩子氣的一麵。當孩子跳舞時，永遠充滿生命力！

 

最後，我喜歡這樣的想法：音樂中的每一個聲音，都有生命等著冒出來、都有色彩等著被發覺；即使是伴著平淡無奇的低音的形式出現，似乎有問題的聲音，亦然。這是巴哈的偉大教訓。但這兒，我們也接觸到海登鋼琴曲的天賦才華。每個音符有其存在的理由。他的奏鳴曲含有獨特的弦樂四重奏機哩，這是聆者須特別注意的。這也是為什麽演奏他的音樂是如此令人振奮的經驗：在精采處有許多聲音間的對話、在所謂次級聲部帶出許多旋律、又在語句中可以發現許多色彩！你

 

可以告訴我們錄音的經過嗎？

 

我一直夢想現場錄音這片CD，就像我幾年前的史卡拉第CD。演奏海登，就像演奏史卡拉第，你必須自得其樂，在每一個音符中獲得快樂。觀眾有極大的幫助，因為你可以藉之進行對話。不幸的是，不可能這樣做。錄音的頭兩天，我覺得沒有聽眾彈起來有點困難。第三天，我12年未見的中國朋友──在美國我們患難與共的──來聽我演奏。我非常高興展演給他們這音樂的所有美妙之處，這是我最後選擇的錄音版本。這是最最鮮活生動的。而我覺得這一點是最為重要的。你

 

如何選擇你的曲碼？

凡是與個人強烈記憶息息相關的作品。
 

作為結論，你願意對本片的聆聽者說什麽？

 

喔，我希望，如果必要，願他們改變對海登的看法，如我所做的。如果有人告訴我，他們激賞我彈奏的海登，我真的被取悅、被深深地取悅了。然後，我會附上史卡拉第神奇的告誡：〝要快樂唷！〞

 

( 訪問者：米謝?莫拉爾Michel Mollard )

( Joe翻譯的CD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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