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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1)
在巴赫、肖邦的時代,作曲家都是大牌明星
南美音樂的精髓在於節奏,而節奏體現出不同地方的人對時間和空間的度量單位。來自阿根廷的女鋼琴家米瑞安·康提是南美現代鋼琴作品的權威詮釋者。她相信,即便是亞洲人也可以彈奏出地道的南美音樂。
女鋼琴家米瑞安·康提(MirianConti)相貌平平,乍看就像一名普通鋼琴女教師。事實上,除了執著於拉丁美洲、西班牙與美國古典鋼琴音樂作品之外,康提也確實是一位任教於茱莉亞音樂學院的老師。
她來自阿根廷,從姓氏來看,祖上又有意大利的血統。坐下來與她交談時,很容易被她的“雙重激情”震驚。她語速飛快,擅長反問,又略有些健忘。她手上拿著筆,采訪過程中,動不動就下筆疾書。聽記者說到電影《春光乍泄》是在阿根廷拍攝的,又采用了不少巴西音樂時,康提激動萬分,連忙記下名字,一本正經地說“明天我就要去看看”。在說明音樂節奏的問題時,康提不時唱歌、打拍子,好奇心十足的她說:“這幾天在賓館看中文電視,發現了許多中國民樂與中國話之間的聯係。”她哼了幾聲,解釋說,因為普通話本身就有4 個調,所以中國音樂比較強調曲調;而在拉丁美洲,除了巴西人說葡萄牙語之外,其他地區基本都說西班牙語,西班牙語擲地有聲,節奏明快,於是那裏的音樂也如出一轍。葡萄牙語同西班牙語差別很大,“如果你聽過‘Fado’等葡語民謠,就知道語言對音樂影響有多麽深遠了”。
1月下旬,米瑞安·康提在上海音樂廳舉行了個人演奏會。演奏會的上半場是清一色的美國現代爵士樂曲,下半場則從北美過渡到南美,進入到舞曲單元,埃內斯托·阿爾夫特(Ernesto Halffter)的《哈巴涅拉舞曲》、赫拉爾多·馬托斯·羅德裏格斯(Gerardo Matos Rodriguez)的兩首阿根廷探戈、曼努埃爾·龐塞(Manuel Ponce)的兩首馬祖卡,還有馬裏奧·伯德爾斯(Mario Broeders) 的米隆加舞曲。一場音樂會彈那麽多節奏變化微妙的舞曲,一般人一定得小心翼翼,但康提卻彈得行雲流水,精準細致,顯然,她對每一種舞步的特性都了如指掌。對音色的處理上,康提演繹出鬆木吉他般的輕快明亮色澤,令人感受到拉美人發自內心的快樂。
康提灌錄了很多經典的專輯,用她的話來說,“我是全世界唯一在彈這些曲子的人”。阿根廷鋼琴作品集“LookingSouth”(Albany Label 發行)受到了包括《留聲機》及美國各大古典音樂頻道的高度評價,2008 年的專輯“DanzasFantasticas”(Koch International Label發行)則是收錄有法雅、羅德裏格、埃爾貝尼茲等人作品的西班牙舞曲集。
康提認為,“西班牙作曲家,總體上講,被嚴重地忽視了”。在前往馬德裏拜訪華金·圖裏納(Joaquín Turina,1882-1949)的家人時,康提發現,圖裏納所有的樂譜、書信以及所有鋼琴作品都隻被保存在他的家人手中。在西班牙,根本沒人知道它們的存在。康提同當代作曲家的私交甚密,許多南美以及西班牙重要作曲家的鋼琴作品都是由她擔綱首演,如拉羅·席佛林(LaloSchifrin)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就是由她在洛杉磯世界首演。康提說:“其實作曲家同演奏家有點相互激發的意思,有時候作曲家不知道自己要寫什麽,這時候就需要演奏家為他出謀劃策,我就給大衛·溫克勒(David Winkler)等作曲家布置過‘作業’。”康提表示,大多數拉美作曲家都是大學裏的老師,“作曲這行,除非成為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這樣的大明星,或者是像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那樣寫電影音樂,否則很難賺到錢”。
“南美音樂的精髓在於節奏,而節奏體現出不同地方的人對時間和空間的度量單位,”康提說,“在地形呈長條形的阿根廷,隨著緯度的變化,每個地方的音樂特性都在變,阿根廷是一個蘊含豐富音樂元素的地方。”上世紀20-30 年代,阿根廷的文化發展一度達到了相當的高度,巴倫博依姆和阿格裏奇便出自阿根廷。但後來,老一代音樂家去世了,很多已經成名的人又不願意回去,外加政治動蕩不安,現在阿根廷的音樂發展情況相當糟糕。“隻有我還願意回去給孩子們講講課,至於演出則很難保證質量。”康提歎息道。
B =《外灘畫報》
M= 米瑞安·康提(Mirian Conti)
B:你是南美現代鋼琴作品的專家,據說許多你演繹的作品,連鋼琴係科班畢業的學生都不太知道。
M:是的,這很悲哀,但是這個情況很普遍。我在茱莉亞音樂學院教書的時候,美國的學生也對美國作曲家興趣寡淡,頂多知道一個格什溫,一個科普蘭。我在阿根廷音樂學院讀書的時候,他們從來不讓你染指“探戈”,你甚至不能提及它,隻能不斷地演奏巴赫。在美國也一樣,如果你在課堂裏彈爵士,他們會覺得大逆不道,仿佛這是低俗的音樂,不登大雅之堂。從阿根廷音樂學院畢業的人,也許至多知道個朱利安·艾古維爾(Julian Aguirre)。不知道這個情況在中國的古典音樂教育中是否存在。在學校裏,我們隻學肖邦、貝多芬這類傳統係統的東西。我想說的是,如果一個音樂係的學生,連自己民族的音樂都不甚了解,就更不可能深刻理解別人的音樂了。
B:你是說,古典音樂的教育存在歐洲中心主義的傾向嗎?不過,19 世紀民族樂派的作品,已經普及得比較好了。
M:的確,南美音樂與古典樂器體係的嫁接,是十分近代的事,最多有150 年曆史。對中國音樂而言,時間可能更短。許多南美作曲家的聲音十分現代,聽起來同勳伯格或其他無調性音樂並無二致,而我則選擇演奏那些能夠體現對民俗音樂吸收和發展的作品。要發展自己的民族樂派,首先要有紮實的古典體係基礎,就像我也擅長演奏肖邦、貝多芬和巴赫。
德奧音樂是所有音樂的基礎。格什溫受到肖邦的巨大影響;被譽為拉格泰姆鋼琴(ragtime piano)締造者的黑人作曲家斯考特·喬普林(Scott Joplin)的偶像也是肖邦;你聽披頭士的歌為何大紅大紫數十載(高興地哼唱起來),因為那些動聽的旋律全是舒伯特那裏來的,再配上源自黑人的搖滾節奏,自然魅力難擋。我想說的是,即便是保羅·麥卡特尼和約翰·列儂這些人,他們的古典音樂基礎也非常紮實。
B:說到南美的民俗音樂,探戈這種音樂形式通過“探戈音樂界的巴赫”皮亞佐拉之手,也已經變得很流行。
M:探戈已經成為一種現象了。有人說它起源於法國或非洲,但在阿根廷,其實它首先是一種器樂曲式的名稱,一把小提琴、一支長笛再加一把吉他,結果,許多人誤以為它就是一種舞曲。皮亞佐拉對於探戈的變革在於,他希望人們在音樂廳裏認真地聆聽這種音樂,而不是作為在酒吧裏跳舞時的背景音樂。他想讓音樂本身成為焦點。他建立了自己的四重奏樂隊,他演奏班多鈕(Bandoneon)手風琴,還有一把低音提琴、一把吉他再加小提琴或鋼琴。他在探戈中加入了古典音樂的嚴謹特征。然而,事實上,每當我出席那樣的場合——人們和著皮亞佐拉的音樂節奏載歌載舞,我就為這個可憐的家夥感到惋惜。
B:不過老實說,也許在音樂廳裏正襟危坐地聽皮亞佐拉,也有點奇怪。
M: 拉丁美洲——墨西哥、哥倫比亞、智利、委內瑞拉都產生了許多偉大的音樂家,然而,他們的作品也許對現存的音樂會模式提出了挑戰。 在阿根廷和美國,流行音樂同古典音樂存在巨大的代溝,我想這同你們媒體也有關,是人為的區分。在巴赫、肖邦的時代,作曲家都是大牌明星。現在,大多數人對在音樂廳表演的音樂就是不感興趣,而更願意在那些比較輕鬆的環境裏聽音樂。有時,連站在台上的音樂家本人也覺得曲目百無聊賴。到處都是缺乏激情的音樂會,這是一個大家都在掩耳盜鈴的古典音樂時代,但演些新鮮的曲子又並非易事。
B:每次西班牙樂團訪華,演出的不是《卡門》,就是法雅的《三角帽》,甚至連羅德裏格都不太會去碰。有位中國鋼琴家朋友告訴我,他隻有在演到第二首加演曲目時,才膽敢獻出一首中國樂曲。畢竟,站在台上的成本很高,不能輕易用陌生的曲子冒險。
M:是啊,《卡門》甚至都不算是西班牙的樂曲,因為比才是法國人,這真是很可惜。至於中國樂曲,畢竟鋼琴進入中國音樂的時間更短,而鋼琴本身又是鍵盤樂器,我個人感覺不利於表現中國民樂中獨特的抑揚頓挫,也許弦樂類樂器的優勢會大一些。但就我所知,中國也正誕生出源源不斷的新作品,隻不過不為大眾所知罷了。
B:探戈音樂的動感很強,前兩年一個叫“Gotan Project”(Tango 倒過來)的電子探戈樂隊紅得發紫,但你說,對於不熟悉探戈音樂的人,樂譜看上去就是個“正方形”(square)。
M:對,“正方形”的意思就是你不知道情緒的高潮在哪裏,似乎每一個樂句都是對稱分布的。我想,即使對於艾靈頓公爵的音樂,這也一樣。爵士和探戈這兩種音樂,都需要有相當的積累,才能將其變成一種自然流露的抒發。這是後天習得的,並非天賦。
B:我采訪過西班牙大卡納尼亞愛樂樂團指揮佩德羅·阿爾夫特(PedroHalffter),他的觀點是,外族人很難演繹好弗拉明戈,因為這種音樂的靈魂在血液裏傳承。但在中國,我們又常常聽到外國樂團加演感人肺腑的中國樂曲。
M:我可不相信什麽“樂感遺傳學”的觀點。我不是美國人,也不會跳踢踏舞,但我也能演奏爵士。我覺得爵士中有同南美音樂相通的自由空間。音樂的靈魂在於節奏,你必須聽過許許多多爵士作品,對此有深刻的理解,才可能遊刃有餘。就肖邦的馬祖卡舞曲而言,你必須熟知它獨特的三拍子節奏,否則就很容易彈成華爾茲,因為兩者很相近。沒有人規定隻有波蘭人可以彈肖邦。在阿根廷,我們有加托舞曲、米隆加舞曲,與巴西的桑巴、巴薩諾瓦節奏也不盡相同,我雖然自己不會跳,但熟悉這些節奏的源頭。我曾親自采風,接觸當地人,了解風土人情,接觸民俗音樂,所以不會混淆。音樂與語言音韻、人們的生活態度都息息相關,表現音樂,案頭工作也是少不了的,如果你缺乏知識,當然無法演繹地道的音樂。
B:那你認為,即便是一個亞洲人,隻要他對南美音樂的知識足夠豐富,那麽他也可能取代你的地位。
M:哦,比我強,那不可能(大笑)。好吧,這是開玩笑的,對,完全有可能。但目前,我也許是世界上唯一一名致力於在音樂會上演奏拉丁音樂的鋼琴家。這行並不吃香,我是個窮人,平時還得靠教書維持生計。
B:你能推薦幾位拉丁或西班牙音樂家嗎?
M:埃內斯托·阿爾夫特、華金·圖裏納、朱利安·艾古維爾、阿爾伯托·吉納斯特拉(Alberto Ginastera)、路易斯·薑內歐(Luis Gianneo)。
文/蔡宸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