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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在法國如果要當一個大師,什麽是他當大師的一個證據呢?就是加利馬出版社的“七星文庫”把你的作品入選了。那麽列維.斯特勞斯的作品就被入選入“七星文庫”了,而且這裏麵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較文學性的作品,其中當然要包括我們這兩天一直在談的《憂鬱的熱帶》。
《憂鬱的熱帶》這部書除了是一個典型的人類學的學者的旅遊生涯的一個反省跟調查之外,裏麵還有很多更內在的、更自省的一些對自己的批判跟檢視,當然包括對自己文明的批判跟檢視。
比如說他在探討到底為什麽我們要做一個人類學家?我們為什麽要旅行?他就批評到既注意這本書講的是上個世紀的五六十年代,但是我覺得對今天仍然很適用。
他說我們現在很多人去旅行,總是帶著各種各樣的一些幻想、幻覺,我們很希望在旅遊書籍裏麵看到種種的都是假象的東西,為什麽那些東西這麽受人熱愛呢?這些著作創造了一些應該仍然存在,但事實上早已不存在的幻象。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已經被現代文明深刻的改變了,無論你到任何地方,你所碰到的東西都是被改變過,或者我們用更嚴重的字眼,叫做汙染過的一些東西。
又例如說他在這裏麵又提到,他去到加爾各答,在住宅區的時候就發現這些熱帶地方的純正,與其說是身居異國風味,不如說是過時的風景,這些純正的植物固然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它們的風貌,但是某些建築上的細節和生活的方式,使人得到一種印象,覺得不是走了遙遠的一段路,而是在時間上不知不覺的往後倒退,為什麽呢?
我們要注意他是一個歐洲人,作為一個歐洲人他去到亞洲很多地方的話,比如說東南亞,或者一個歐洲人到了上海這種地方,他會覺得時光倒退。因為這些地方過去要不是被殖民過,要不就是深受西方文明影響,而他們還在很多建築上麵、城市布局上麵保留了19世紀或20世紀初的歐洲的一些風貌。
所以你去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那種所謂的異國風味其實是一種時光倒流,是一種你現在在歐洲、美國,你都不容易看到新的建築物上麵會有的東西。反過來講,到了北美洲,以一個沒有曆史而著名的地方,卻又有相反的狀態。比如說他說1941年他第一次到紐約跟芝加哥,他發現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這些地方這麽新,而是這些地方過早的老化。
就是說很多建築物,其實今天我們在香港,或者在中國各大城市都會有這種感覺,很多地方的房子其實是很新造的,才幾十年曆史,但不知道為什麽它很蒼老,因為它過度的老化,它為什麽會過度的老化呢?這是因為這些城市在新建的時候,一開始就沒有準備要讓這些房子長期存在,它們都是一些與其它大概隻會存留幾十年,就應該讓它破敗拆掉重建的一個房子。
那麽所以作為一個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走遍全世界,去到很多所謂的第三世界或落後的地區,他看到的都是這個世界怎麽樣被改變了。那麽這時候問題就來了,就是一個人類學家他是不是應該很懷鄉式的去懷念那些被改變將要消失中的文明,還是說他應該有一個文化價值的判斷,覺得它們必定是落後。
當然大部分人類學家表現出來的情況是這樣,他對自己存在的社會有很多的批判,但是對於那些大家覺得也蠻落後的部族反而有種特別的尊敬,甚至是保守的態度。為什麽是這樣呢?他問自己,我是不是太過濫情了?我是不是太過浪漫了?後來他得到一個答案,也就是過去我們一直所講的,人類學或者結構主義人類學讓我們看到,就是這個世界上不同的文化,它們在不同的環境底下怎麽樣發展出來一些解決它們問題的方法,而背後其實大家的思考的結構、模式,全人類都是很相近的。
那麽因此我們就能夠在這麽豐富的、多樣性的文化狀態裏麵,去找到一些我們能夠學習的資源,我們不要以為我們一定比別人進步,比別人文明,有些東西我們可以在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例如他說北美洲平原區某一族印第安人很奇怪,這族印第安人他們懲罰罪犯的方法是這樣,就是那些管治安的人去逮捕了這個犯人,但是不會把他隔離出去,不監禁他,處罰他的方法是把他的所有財產全部毀壞,包括營帳、馬匹,但是由於你把他的財產全毀壞了,因此這些懲罰他的人也就欠了他的債,他們會這樣覺得。
所以這些警察必須組織社會成員集體償還他因為犯罪而遭到的所有損失,也就是說這個罪犯他偷了人家東西,我們把他財產毀了,現在大家還要集體再還給他東西,大家把東西還給他之後,他又欠了社會一筆債,於是他又要很努力的透過社會上的幫忙,這些執法者的組織,他又要努力賺錢存一些東西去還給大家,然後慢慢還來還去,這個社會關係就修複了。
列維.斯特勞斯就說,這難道不是一種最和諧、最文明的對待罪犯的一種方法嗎?說的很好,然而這個世界就在改變之中。
在這本書其中一張叫“人類學家的成長”裏麵最後一段,列維.斯特勞斯他說到這麽一個故事,某個加州的野蠻部落整族被屠滅,隻剩下一個印第安人奇跡性的活了下來,他在幾個稍大的城鎮附近活了很多年,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仍然敲打石片製造狩獵用的石箭頭,就是那個石箭,弓箭的箭頭,可是動物逐漸都消失了。有一天這個印第安人被發現在某個郊區的外圍全身赤裸,餓得快死,後來他到加州大學當打雜工人,安祥的度過了他的餘生。
難怪在他一百歲之前幾天的時候,列維.斯特勞斯接受他最近幾年罕有的一個訪問的時候,他覺得今天這個世界充滿了危機,我們正在毀滅自己。所有的文明、所有的部族都有它內在的矛盾,而我們現在主導的文明的內在矛盾特別深刻,這時候我們的文化多樣性不斷的消失,也就是說,我們能夠找到拯救我們自己的其它的資源也正在消失。就等於熱帶雨林的被毀滅,很多未知的草藥因此就永遠不會再被我們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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